竹曦见门口僵持着，来人又是吴小满口中的“王妃”，王妃居然是男声，竹曦很好奇。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小满，既然是熟人，为何不请进来聊呢？

“小满你怎么了……”苏安见小满像是要往后昏倒过去，本能地往前迈了两步，走进了院子。

吴小满最终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因为竹曦及时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当了她的后盾。

完了，全完了！

吴小满无助看向苏安，对方的眼里满是震惊，仿佛时间都静止下来。

竹曦扶住小满，眼睛却从未从这个被唤作“王妃”的男人身上移开过。

直觉告诉竹曦，这个人身上有着自己苦苦追寻的答案。只是他现在反应不过来，他想要问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了。

只是一瞬间的事，苏安便又镇定下来，将身后的院门阖上，将随从都隔在了门外。竹曦将小满扶到石阶上，看着她妥帖地坐下，才转过身。

竹曦盯着苏安的脸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与我长得很像。”

“嗯……”

苏安也同样冷静下来，他承认竹曦说的是事实。

第76章 原是这样

他们长得确实有七八分相像，世间难得遇见的巧事儿。竹曦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人也只是脸与自己有几分像罢了。

他身着月白色罗衣，墨发以一根白玉簪挽起，手如葱指。满身的贵气，纵使并未穿金戴银也能感受得到。

竹曦又往前走了两步，苏安的脸近在咫尺：“小满叫你王妃？你的身份很高贵。”

纵然高贵，竹曦也没有面露胆怯。旁人若是知道这层身份，早就躬身行礼了，竹曦的反应反而让苏安觉得他有趣。

苏安环顾四周，又看了看吴小满，确认自己没有找错地方。这个院子是当初李自牧租的，能住在这里的人又是谁呢？

“这里是李自牧的住处，你是……”

提到李自牧，竹曦的眼里泛起波澜。他想要知道的答案，也关乎李自牧，并且将要呼之欲出！

面前这个与自己长相相似的人也同样认识李自牧，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起点。到底谁是那个起点？

这很重要。

竹曦艰涩开口：“你认识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苏安鬼使神差地注视着竹曦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澄澈，就像一汪清水，诱着人跳进去，让人无法拒绝他所提出的问题。苏安缓缓道：“很早之前，小满这般大的时候。”

那些藏在过去的疑问，那些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在这一刻全部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李自牧“对不起”他？

为什么李自牧在“赎罪”？

原来这个“罪”，就是竹曦自己。

李自牧这个傻子，在赎这样的罪。竹曦了然，李自牧挑他是因为看中了他这张脸。这原本是件可笑至极的事，把一个人当成另一个人的替代品，那这个“替代品”就不会被当作人，而是一件廉价的玩物。

然而相矛盾的是，李自牧却把他当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来对待。他将竹曦从“一样东西”改变成了“一个人”。

如果是对待玩物，他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原是这样。”竹曦垂眸，“我叫竹曦，本是浮香楼的一个小倌，他……一年前找上了我。”

苏安一点就透，一年前李自牧来的沐州，难怪总不见他人影，因为这张脸招惹别人，李自牧这是做错了件大事。

“李自牧他不该找你的。”苏安皱眉，“他做错了。”

李自牧做错了吗？

他做错了，但是他一直都明白自己在做一件错事，所以才会三番五次地没有缘由地道歉。

他给了竹曦许多从前不敢肖想的肯定与力量，不是作为爱人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不带有任何偏私与纵容地去肯定竹曦作为“人”的价值。

他告诉竹曦，不用卑躬屈膝地讨好不喜欢的人，不要付出身体换来满身的伤痕，不必因为别人的贬低妄自菲薄。

他告诉竹曦，没有谁会离不开谁。就算靠自己也能好好地活下去，这份类似于爱情的感情就算不复存在，也丝毫不会影响彼此的生活。

他告诉竹曦，这世间的不公亘古不变，但总有那么些人秉持着“天下大同”，去换太平盛世。

要说他错了，竹曦又因为他失去了什么呢？

“李自牧……并未逼着我做什么，他也从未从我身上拿什么。如果他要的是我这颗心，我已经给了他无数次，他一次都不要。如若算是替代品，他求的又是什么呢？”

苏安惊诧，李自牧究竟在干什么，如今他也不明白了：“李自牧……我反倒看不懂他了……”

竹曦后退两步，又失神地笑了笑：“只是某人曾经告诉过我，说‘每个生命的诞生都有意义’，没有谁生来就是谁的影子。我不是你的影子，我有自己的名字。”

“就该这么想……”苏安淡淡地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喊声打断。

“王妃！王妃！可安好？”门外的仆从见苏安久等不出，担忧是出了什么事。王爷千叮万嘱咐要顾及王妃的安危，不可出差池。

“今日书府还有事须王妃处理，王妃立刻回么？”

苏安收敛了猜测，今日给小满的东西已经送到，一会儿还得去书府，并没有时间思考这场意外的相遇。

他偏过身子与小满道了别，转身开门迈出了院门。

那些随从倒还是守规矩的，没有再往院门里乱瞟。

小满脸色苍白地坐在石阶上，盯着竹曦的背影。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久久地望着苏安离去的方向发呆。

她很想安慰竹曦，但却不知从何开口。大家都不是坏人，为何总有人要伤心呢？

“王妃他……是个明理的好夫子，他送我入书府，我很感激他。李叔他也不是坏人，阿爹很信任他，他……”

晌午的阳光炙热又刺眼，洒在草木横生的花圃之中，那些含苞待放的花朵，是某人送他的礼物。

这是李自牧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竹曦望着这些花苞，打断了小满的话：“小满，这花什么时候开……”

不一定，或许是明天，又或许是后天，又或许一辈子不开。小满咧咧嘴，不太想让竹曦再失望。

“或许是明天。”

竹曦点点头，和小满肩并肩坐在台阶上，两人就这么看着花圃里的满地的太阳花苞，直到夕阳西下，院门再次被打开。

陈信的包裹鼓鼓囊囊，里面塞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物什。左手吊着一条五花肉，右手抓着一只吱哇乱叫的野山鸡。

“你们怎么都坐在地上？怎么了？”陈信疑惑地看着地上的二人，“看我这买的衣服，还有猪五花……一只野山鸡，正好炖来吃。”

吴小满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把陈信拉到一边。她悄声道：“竹曦知道那事了。”

陈信倒抽一口凉气，手里的野山鸡跑了。他没顾上鸡，急切地压着声音问小满：“他没事？没哭没闹？”

小满摇摇头，接过陈信手里的猪五花：“野山鸡就算了，今天吃红烧猪五花，竹曦哥怕是做不了，我来。”

陈信回头看坐在石阶上一言不发的竹曦，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若是竹曦闹一闹，骂一骂，倒还算是正常人的反应，若是什么都不表示，别人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那只脱了束缚的野山鸡，满院子乱蹿，却也飞不出院墙。苦叫无果后，最终在竹曦的脚边停下了脚步。

它试探地啄了啄竹曦的布鞋，发现对方毫无反应后，大胆地匍匐在他的脚边，缩起脖子假寐。

小满炖好了肉，给竹曦盛了一碗饭，夹上几块肉，将碗端到石阶上。

只是直到她进屋睡觉，那一碗饭还是分文未动地留在原地。竹曦还是一动未动地坐在石阶上，对着花圃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