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曦隔着门缝与众人道别，将要关门之时，一只手还是扒住了门缝。

“等一下……”

是兰君的声音。也不知他是从哪得的消息，竟也赶了过来。只是来得匆忙，只披了件素色的外衣。

月光下他的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不少，没有白日里那种凌厉张扬的感觉，想来也是在睡梦中被人叫醒，决心来看一看竹曦。

他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放到竹曦手里，神情复杂：“这个你拿着……也算还你了。”

竹曦摊开手掌心看，是一条镶着红水晶的头链。他困惑地抬头看兰君，“还”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秦二白催促道：“快走，趁还没天亮！”

竹曦来不及细想，只得向兰君微微颔首：“谢谢……”

不管兰君出于什么目的，但好歹也是他的一片心意。他今日能特地跑过来相送，已经让竹曦感到意外了。

几人隔着门缝看竹曦登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内，竹曦掀开车帘，再远远地看了一眼浮香楼，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棠少爷吩咐过，不委屈公子。”马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座儿上有衣裳，公子自个儿换便是。”

听车夫提醒，竹曦才注意到软垫上的小箱子。竹曦愣住了，里边是一件正红色的喜服。料子柔软，穿上定会舒服。

马车顶上挂着一盏明晃晃的小灯笼，照亮着前路。这个夜晚不算太黑，起码有这盏灯撑着。车夫没有再多言，专心赶路。

竹曦摸着那件大红色的喜服，上边的花纹全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看上去比秦二白准备的那件还要庄重些。

他缓缓开口：“你们家公子，花了多少钱赎我？”

马车夫没想到竹曦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不过他还是回答了：“不多，也就五百两吧。少爷原本也不在乎这些，只要公子日后能多在意少爷些，这些都不算什么。”

“公子若是累了，就先睡会儿，刘府还有些路要走。”马车夫体谅道。

第74章 厉害

夜已然深了，等马车拐出二十六巷，周遭就寂静一片，没再什么人语。

马车夫只听得帘后传来很小的一声答应，便不再和竹曦搭话，本分地驾着马车朝刘府去。

下人来报说马车就要到家的时候，刘世棠还在挑灯夜读。尽管眼睛酸涩，他还是没有放下书册，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浮香楼派人传的消息，他没有错过。

听闻竹曦的事，他没有片刻犹豫，当即就拿了钱让车夫去赎人。又怕竹曦顾虑将来，把大红的喜服拿出来给他，也是种承诺。

古人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他爱诗文，竹曦便是他的颜如玉，竹曦可以依靠他过完富足的一生，这一点刘世棠可以保证。

刘世棠轻放下书，正衣冠，压抑着自己砰涌而出的心，快步去门前迎接。不多时，马车便真的在他面前停下，车夫向他复命。

只是掀开帘子时，车内空无一人。

“这……公子刚才还在车里休息……小人以为他休息了……”

车夫自觉失察，在马车里摸索了一圈，最终在喜服上发现了一千两的银票钱。

刘世棠那颗紧张跳动的心再一次沉寂入谷底。竹曦最终没有选择他，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竹曦曾说过，他不会欠任何人任何东西，如今他给的钱，都悉数奉还给了他。

人半路跑了，车夫不知所措地拿着那一千两，要向刘世棠请罪。

刘世棠淡淡地苦笑，制止了将要跪下的车夫：“无事，今夜之事就当没发生。明日若有人问起，就说人已经在刘府，不必过问。”

竹曦徘徊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方才，他将李自牧给他的一千两留在了马车上，自己则悄无声息地跳下了车。

这对他而言并非难事，车夫也确实未察觉。

只不过如今的他无处可去，若是能的话，他想再见见李自牧。他如今又在哪呢？

竹曦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脸来。他不能在街上逗留太久，不然等天亮了，人们发现他，或许情况会更加糟糕。

他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了。竹曦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李自牧在沐州的宅院。

这里他只来过一次，还是和兰君一道儿来的。那是他胆子小，不敢见李自牧，最终还是被对方“揪”出了草丛。如今这里依旧是一丛草，样子未变。

李自牧在这里住过，说不定他还会回来。

抱着这份堪称渺茫的希望，竹曦小心地叩响了门扉。敲了许久，不曾有人应答，竹曦以为这里已然人去楼空，不再有人住了。

他愣愣地站在门前，天地之大，容不下他。他并非生来有罪，为何连活下去都如此艰难。

就在一切都无可转寰之时，门被打开了一条缝。竹曦警惕地推后两步，将斗篷又拽紧了些。

来开门的是陈信，他一直留在沐州等着李自牧的大军再次路过这里时，能恰好汇合。今夜忽而有人敲门，他也是拿了防身的刀刃才开门试探。

“小曦？”

陈信没有想到，来人竟是竹曦。李自牧又搞什么幺蛾子？

他惊诧地将竹曦拉进门里，照理来说竹曦不应与他们再有瓜葛，但此时却漏夜前来。

陈信也不忍不过问，他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竹曦一见是陈信，才舒了口气，将近日来的事合盘托出。以如今的情况，竹曦不能在外边随意走动，需得找个地方藏身。

陈信自知竹曦并非敌人，又是李自牧心心念念想保护的人，所有叹了口气，指了指偏屋：“偏屋本是将军的房间，你先住，这宅子暂时还是要租下去的。”

小满还要上学堂，她住在这儿，这院子总要给她留着。竹曦住上一阵，也是顺便的事。

竹曦一听是李自牧的房间，想也未想就和陈信道谢，抱着他那点小行囊去了偏屋。

说是李自牧的房间，其实他总共也没在这里睡过几晚觉，这一年的绝大多数时候，他都睡在竹曦的房间里。

这间房间干净整洁，连被褥都被叠得方方正正，丝毫看不出已经闲置的样子。竹曦和衣而眠，疲惫的他没有力气再睁开眼，只是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他，让他得以安眠。

翌日，竹曦难得醒得有些晚。等他推开房门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有人在侍弄花草了。

这个花圃很大，几乎占了半边院子。阳光之下，茂盛的草叶疯也似的生长，中间还夹杂着许多花苞。乍一看像一团团的蓬草，没给人留下脚的地方。

那少女转过头，便是那日自称来找李自牧的人。对方显然也认出了竹曦。

“是你！”吴小满先一步开口，“那次在浮香楼，我见过你的……你叫竹曦！”

竹曦点点头，既然是李自牧与陈信所相识的，定然是自家人。两人互通了姓名，竹曦在廊下的石阶上坐下，看着小满给花草浇水。

吴小满也没把竹曦当外人，回头继续忙活。一来是可怜他的身世，二来他和李叔“如胶似漆”，算她半个小长辈。

只不过这个小长辈年龄也不大，比起那些大人，吴小满更愿意和年龄相仿的人说话。

半晌，吴小满才又听竹曦开口：“这些种的都是什么？”

“太阳花。”吴小满伸了伸懒腰，“李叔让我种的，说是难种。可在我手里，一次也便种活了。”

太阳花？竹曦知道了，李自牧说要送他的太阳花，原来在这里。

关于要送自己太阳花这件事，李自牧并没有食言。只是这花真的是从头种起，一点折扣也不打，足足等上了好几个月。

“太阳花……好看吗？”

吴小满点点头：“好看，我在茶州见过。满原的太阳花，花不大但很多，星星点点的，铺满整片土地。”

她边想边笑，仿佛已然置身于花海：“等过两天，这些花也会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