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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衡之前去的时候,文尹君正在与剑宗宗主师无墨议事。
他须发皆白,手执拂尘静站在一座巨大的浑天仪前,宽大的苍灰色道袍长至拖地,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巨大的灰鸟。
“衡之,你来得正好,你师父正提起你。”文尹君看向谢衡之,朝他一颔首,示意他走近。
“见过掌门,师尊。”
师无墨点了个头,随即说道:“你来此有何事?”
“前几日清灵来见过我,提起完婚一事,料想师尊与长老并非将我与人结亲一事告知她,我知晓二位师长是好意,只是如此对她未免有失公允,我便擅自说了实话,相信此事师尊已经知晓了。”
师无墨听完他的话,面色阴沉道:“你中蛊后神志不清,铸下大错也情有可原,我们怜惜你的遭遇,不曾多加责罚,难道你荒废了十年修行,还当真对那庸碌无为的日子有了留恋不成?还是说,你道心动摇,仍旧撇不去那可笑的私情?”
师无墨知晓谢衡之的品性,他并不担忧师清灵会被辜负,以谢衡之的性子,若能与师清灵结为道侣,定能护佑她一生平安无忧,她的修行也能有最大的进益。
而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谢衡之修道路上遇到顽石挡路,薛琨的话他都听说过了,一介平凡村妇,靠着谢衡之才勉强碰到了修行的边儿。他们精心培养谢衡之多年,若是他因为这红尘俗流道心不坚,对整个剑道,乃至是栖云仙府的未来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他决不能容忍这种事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谢衡之轻皱了下眉,答道:“师尊多想了,此事非我本愿,不过一场荒诞梦境,何来留恋之说。”
他的话虽只有寥寥几句,却令师无墨安心了不少。谢衡之为人清傲,他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不屑掺假。师无墨也相信,若他回想起这些虚度光阴的十年,比起心存私情,更该是心感屈辱。
“师宗主何必动气,衡之向来坚守道心,世上浮华如过眼云烟,从不曾动摇他分毫。这十年便当做是历练,亲自体会过小爱,往后才能对世人报以大爱,未必是件坏事。”
文尹君话才说完,侍奉他的弟子忽然前来通报。
“师宗主,有人来报,说是剑宗弟子萧停等人在望仙台斗殴,打伤了其他宗的门徒的新入门的弟子。”
师无墨方才才缓和的脸色立刻又阴沉了下来,强忍着没有发作,扭头看向谢衡之,说道:“清灵那边是小事,我自会劝解,你的意思我知晓,清灵善解人意,不久便会想通,但你与她的婚约不可作废。”
谢衡之只是微皱了下眉,应道:“一切依师尊的意思。”
“我还有要务要处理,告辞。”师无墨说完快步走出大殿,身形化为一道剑光迅速消失不见。
文尹君见谢衡之还未离开,问她:“可是还有事?”
“我打算静心闭关一段时日,落魄草一事,劳烦掌门了。”
“你放心去吧,此事我会替你查清。”
——
济元药宗里的人来来往往,不是在炼药治伤就是在跟人吵架,萧停挡在门口显得颇为碍眼,路过的医修不耐地斜了他一眼,说:“别挡道,没事干就回你的剑宗。”
萧停不满地“啧”了一声,奈何正事要紧,药宗的人最不能得罪,他也只好暂且按捺住火气,指了一下虞禾的方向,好声好气地询问:“那个悔过峰的弟子没出大事吧?”
他路上一直都在担心,清灵师妹跟这姑娘说话的时候,她就抬起头傻愣愣地看着清灵,一个字也不说,脸上又是血又是眼泪的,看着就不大灵光,吓得他直接把人拽到背上给送过来医治了。断手断脚都好说,要是把人摔成傻子了,他师父必定把他送到悔过峰去扒下一层皮。
“手已经接上了,剩下的都是些磕磕碰碰的小伤,还能有什么事儿?”
萧停将信将疑地走到虞禾身边,正逢虞禾抬起头,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送我过来。”她主动开口,好让这气氛不那么尴尬。但她刚才一直很生气来着,这人一点也不顾及她的伤势,把她送过来的时候猛拽了一把,差点把她疼昏过去。
见她言行正常,不像是摔坏了脑子,萧停这才松了口气,抱怨道:“你刚才怎么一直不吭声,又不是哑巴,还以为脑子摔坏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虞禾少有见到这么没礼貌的人,皱起眉正要回话,门口就有人喊道:“萧停!剑宗的人让你回去,说是你们宗主怒气冲冲要找你算账。”
那人话里难掩幸灾乐祸之意,萧停话都没听完,也顾不得虞禾,急忙就往外跑。
萧停才离开,又有一人找到此处,望见虞禾就冲她招了招手。“那个新来的,我是悔过峰的人,你跟我走吧。”
她站起身,攥着木牌跟上去。
去往悔过峰的路上,带领她的周师兄向她说了许多。除了悔过峰的规矩外,就是有关于峰主的事。峰主鹤道望,人称鹤峰主,是栖云仙府的掌罚长老。悔过峰的差事不好做,一个原因是脏活累活多,里头关押的邪魔外道脑子多少带点毛病,交流起来能把人逼疯。另一个原因便是鹤峰主行事风格太招人恨,我行我素从不在乎旁人眼光,给人判罚总是心狠手毒不留情面,然而更毒的还是他那一张嘴。
说到一半的时候,周师兄摇头叹气。“罢了,以后你就知晓了,总之能避则避,若无事切莫到峰主眼前晃悠。何况峰主不喜外出,你又是外门弟子,应该碰不上几回。”
周师兄拍拍虞禾的肩膀,说道:“无论内门外门,我们都是同舟共济的师兄妹,往后再叫人欺负了,找我们给你讨公道。峰主虽然严格,却最不容旁人欺辱他座下弟子,今日他听闻此事,立刻就去找剑宗的麻烦了。”
“多谢师兄教诲,我记住了。”虞禾站在不悔峰的石阶上,说完话,朝着另一个方向望过去。
“虞师妹,你在看什么呢?”
“周师兄,我想问……剑宗离悔过峰远吗?”
周师兄想着虞禾刚入门就叫剑宗的人打伤,估计是有点吓着了,遂安慰道:“你放心,打伤你的剑修有人会处罚,他不会来找你麻烦。何况他们远着呢,若无要事,应当是见不着几回。”
她垂下眼,小声道:“那就好。”
——
虞禾的伤好得很快,除了济元药宗的医治,还有谢衡之曾留下的药丹帮助。外门弟子住在山腰的居室,三人一屋,她去的第一天,人人都知晓了她就是那个在望仙台被砸进药宗的倒霉蛋。同屋的两个弟子,一位想去幻音宗,一位想去八宝法门,无奈都是根骨不佳,被发配到悔过峰打杂。
拜入悔过峰一个月,虞禾也没有见过传闻中的鹤峰主。除了每日有几位师兄带着修炼以外,就是有各种杂活要干。从扫院子到搬杂物,甚至还要修葺年久失修的洞府。由于不少人还未辟谷,虞禾还因为做饭的师姐被气出山门,去厨房帮忙洗了十天的菜。
虽然荒谬,但是无可奈何。有师兄理解新来的弟子心中不满,只能劝诫道:“修士本就是逆天而行,莫说走火入魔,死在路上也是再寻常不过,如今连一些小小的磨炼都受不住,如此心智,寻仙问道不过空谈。何况在飞升成仙以前,你我都是肉体凡胎,肉身不够强健,术法高超也只是无根之木……”
旁人都当做是师兄用来应付他们的说辞,只有虞禾真正听进去了,只因她记得谢筠从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知晓自己资质不好,和天才不能比,她唯有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更专注修炼,才能朝回家的路更近一步。
悔过峰一众弟子的怨气比牢里关押的妖魔鬼怪还重,却鲜少有人说过虞禾什么不是。她脾气好,总是笑盈盈的,又从不惹事端,总是到处找人请教,为此她常常给人帮忙,不是跑腿就是替人干活,白天累得像狗一样,晚上还要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