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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剑(4)



“师叔不必为我行此极端。”谢衡之想到临走前最后见到的背影,不自觉敛起眉,沉声道:“虞姑娘品性良善,并非背信弃诺之人。”

既然谢衡之都这么说了,薛琨也不好再去为难虞禾,只是瞥了眼身旁人一如从前的眉眼,忍不住在心底感叹,还真是天意弄人。

——

虞禾还是第一回 感觉婆罗山的夜晚原来这么孤寂,外面又黑又冷,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在屋子里坐了一下午,也想了一下午。

脑子里冒出来的东西又多又杂,心口却感觉空荡荡的。

一直到半夜饿了,免不了又想起谢筠。

谢筠是修道人,以他的修为,一日三餐早就是可有可无,因此他早戒了口腹之欲。只是虞禾修为不高,又没他那样的境界,于是他执剑的手便甘心握了十年菜刀。

这一次被栖云仙府的人找上门来,也是因为替她去城里买桂花糕,好巧不巧遇上了昔日仇敌。谢衡之名震天下,他的佩剑同样受人瞩目,虞禾不曾见过他在人前出剑的模样。此回定是遇上了强敌,而对方正好在与栖云仙府的人缠斗。谢衡之一边应付对方,一边顾忌着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引来仙府的人注意。为了不连累虞禾,中途还要将人引到其他地界,顺带抹去破妄的剑气不被察觉,最终因分心太过负伤不说,仍是被薛琨察觉到细微剑气,一路追踪至此。

虞禾坐在小桌前,小心翼翼拆开了那包引出事端的桂花糕。

谢衡之身上流了那么多血,可桂花糕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点都没沾到。

她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默不作声地拈起桂花糕往嘴里送,一口水都没喝,将一整包吃得干干净净。

“落魄草……”虞禾干哑着嗓子,喃喃自语。

中落魄草的人分明是谢衡之,怎么最后失魂落魄的人是她。

婆罗山只是一个无名的小山头,连这个名字都是因为虞禾在山顶发现了一棵婆罗昙树,为此才取了这个名字。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这座山一直没有人居住,偶尔才有几个附近村镇的百姓上山打猎挖点野菜。通常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什么人,平日里谢筠都是带着她出去游玩,她从来没觉得住在这里会孤单。

只是这一回只剩下虞禾自己,她才发觉原来这座山寂寥得可怕,连夜晚都好像比从前漫长了许多。

不知坐到了几时,虞禾才上榻裹着被褥沉沉睡去。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她习惯性去摸身侧的位置,只摸到一手冰凉,下意识开口,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谢筠”。

话一出口,她立刻僵住了,而后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

“都给忘了,哪儿还有什么谢筠……”,她颇为幽怨地长叹了一口气,动作缓慢地掀开被褥起身下榻。

突然变成一个人,虞禾已经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却做不到迅速适应。从前被照顾习惯了,现在什么都要自己来,更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十足的废柴。

在穿书之前她连碗都不怎么洗过,除了刚穿过来被那个酒鬼猎户揍了一年多,被当个牛马一样使唤,后来就不曾受过什么委屈。所以就算她已经是筑基成功的修士了,依然是头脑简单,四肢也简单。

蹲在灶门前半个时辰还没把火生起来,虞禾终于叹着气起身,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四处走走,也免得她时不时触景伤情。

至少谢衡之留下了很多金银珍宝,足够她随意挥霍。实在不成她就换个喜欢的地方住,世上哪有什么忘不了的人,时间久了总能抛在脑后。

临走前,虞禾上山去看了眼婆罗昙,

正是婆罗昙盛放的季节,莹白的花瓣中央点缀着墨似的花蕊,连枝叶都是通体漆黑。她第一次见到这种花的时候,谢筠告诉她,这是来自远方佛门圣地的奇花,那里的百姓会对着婆罗昙祈福。于是她也把刻着心愿的木牌挂在树上,而愿望也都前前后后地灵验了,只是她也知晓,并非是神树有灵。

虞禾是个很念旧的人,谢衡之轻而易举就能割舍的东西,对她来说却太难舍弃。虽然一开始心里难过,还有点怨气,但她其实一点恨也没有。毕竟认真一想,他们俩都是被天道给耍了,兴许谢衡之也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恨人多累啊,她就想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在树下站了一会儿,虞禾从腰袋里拿出一块刻好字的木牌挂上去。

挂好以后,虞禾眯起眼去看树上其他的木牌,听着风将它们吹得哗啦作响。新挂上去的木牌跟旧的撞在一起,上面刻着一行字:谢衡之一生坚守正道,平安顺遂。

直到此刻,她还是盼着谢衡之好,就算他们以后再无瓜葛,她也不希望看到他误入歧途,在世人的骂声中黯然陨落的一生。

谢衡之这样的人,就该永远立于顶峰,做世人眼中除魔卫道的天才剑者。

就算她以后听见他的名号,至少能在心底偷偷地想,这样一个孤高的剑道传说,也曾在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里,耐性十足地给她编头发。

“这样也挺好的。”

山风吹动木牌与满树花枝,哗啦的声响像极了海上的浪花翻卷,将一声宛如叹息的自言自语打散。

——

独自离开婆罗山,虞禾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想到有些地方谢筠还不曾带她游历过,她索性独自一人去看看。

一路上时不时会看到不同门派的弟子,偶尔抬起头还会望见一掠而过的光影,那是施展驰行之术的修士。

等到了云塘镇的时候,明显人流变得拥挤,而且口音各异,显然都是外地赶来的。在人群中穿行的修士也多了不少,虞禾看见好多人穿着制式统一的弟子服,或负长剑或背法器地聚在一起。

她坐在小摊前喝茶,店家见她盯着那些修士看,便问她:“姑娘瞧着是外乡人,也是想来参加栖云仙府弟子遴选的吧?”

虞禾动作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已经到栖云仙府的辖地,今年又恰好是三年一次的弟子遴选大会,除了招揽门生外,还有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的试炼。

她懒得解释,就顺着店家的话点头。

栖云仙府管辖的地界绵延百里,千百年来守卫一方安宁不受妖魔邪祟的侵扰,离得近的宗门之间也隔着好几座大山,若无必要从不互相打扰,几年都未必能跟隔壁宗的人见上一面。

谢衡之这种人就更难见到了,她在这片转悠二十年也未必能撞见。

店家看虞禾兴致不高,说了两句就去招呼其他人客了。正巧一桌人坐到了虞禾不远处,是几个结伴来碰运气的乡邻,看到虞禾孤身一人,也大着胆子朝她问话:“姑娘也是来参选的吧?”

“算是吧。”

一人显然没什么信心,小声地抱怨了两句,同乡打断他,不耐烦道:“选不上就到旁的仙府去试试,又不是只有栖云仙府一家招弟子,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做什么?”

“可栖云仙府是最好的了……”

“谁说是最好的,昆吾山和蓬莱也不见得比栖云仙府差。”

“可昆吾山在雪境,又冷又远,蓬莱避世不出,连影子都难瞧见,中州除了栖云仙府,谁敢称仙门第一。”

“第一是那么好进的?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我们就是来见见世面,这种好事哪儿轮得到我们?”

听着他们说话,倒是让虞禾渐渐回想起了一些原书的设定。书中世界分为九个疆域,风土人情各不相同,虽然俗称九境,但实际上只剩下七个,有两个疆域两千年前魔道盛行,为了阻止生灵涂炭,上千位道行深厚的修士以身祭道,将两境给封印了起来。中州地域最为辽阔,最适宜人族居住,除却栖云仙府,也有大小百家门派,只是都不比栖云仙府强盛,几百年来始终是一枝独秀。

虞禾记得书里的谢衡之弃明投暗以后,可以说是六亲不认谁上前都得死,栖云仙府的战力被他杀了大半,别的小门派惨遭灭门的更是不在少数,出了这么个大魔头的栖云仙府。名望在骂声中一落千丈,后来也沉寂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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