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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禾叹了口气,想要抬起手拍拍她以示安慰,哪知手才伸出去,在屋里静默得像影子的谢衡之,忽然就起招打了过来。
她连忙用掌风推开泣月,助泣月躲过一击,而后迅速起身挡住谢衡之。
“停手!”
话说完,方才还下手凶狠的人,几乎是迅速地收敛了杀气。
谢衡之在虞禾面前站得笔直,湿润的发丝贴在颊边,显得他安静而无害。
泣月心有余悸地后退了几步,白着脸一言不发,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虞禾连忙将谢衡之掩到自己身后。
琴无暇猛地推开房门,见到完好无损的泣月,这才松了口气,然而察觉到她面上的惊惶,立刻上前拉着泣月往外走。
泣月无奈回头说:“我还要照顾百姓,前辈先在此处歇息,你的事我很快就去办。”
门吱呀一声又合上了,虞禾将湿淋淋的谢衡之按在凳子上,干看着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方才只顾着与人说话,竟也忘了帮他把衣裳弄干。
她抬手使了一个术法,在灵力的作用下,他的身上很快开始缓缓冒出白气。而他依然呆坐着不动,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谢衡之不笑的时候,虽然不至于像鹤道望一样阴沉,浑身上下透露着拒人千里的冷酷,但也称不上什么亲近。
他的锋芒吸引人,却也伤人,远远地仰望就好,不适合走得太近。
等谢衡之身上的衣物变得干燥,虞禾扯了扯他的头发,小声道:“谢衡之?”
他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虞禾一只手臂撑着脑袋,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又鬼使神差地说:“谢筠?”
除了跟着她和杀人以外,什么都不会做的谢衡之,在这一声后,忽然垂下眼,轻轻侧过脑袋,贴在她拽着一缕发丝的手上。
虞禾舒展开手指,他就像狗一样,一只手托住她的手掌,而后脸颊贴着她的掌心,缓慢地蹭了一下。
两颗黑玉似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虞禾僵了一瞬,疑惑道:“谢衡之?你恢复了吗?”
他没有回答,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动作,直到虞禾将手抽回来,他又重新端坐好,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
“谢筠。”她试探地轻唤一声,谢衡之抬起眼看着她,本来略显木然的眼里,似乎又有了光彩。
“原来是喜欢这个名字……”虞禾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谢衡之脑子坏掉以后,对谢筠这个名字的记忆反而最为深刻,还能给出点反应来。
她忽然间有点感慨,这还是他们两人之间,难得不存在落魄草,也不存在强迫与恐惧的共处。
虽然吃下落魄草后,她将许多心事如实告知了谢衡之,却始终没有提起,他离开婆罗山后,她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谢衡之入魔五十年,早就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或许就像泣月一样,她也成了谢衡之的心魔,是他修道路上的一道劫数,等他真正参破,能够破灭执妄的时候,他也能像付须臾一般得道飞升。
但现在的谢衡之,也不知道会不会好起来,或者是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她现在救了谢衡之,已经彻底成了仙门叛徒,无论生死都要和他绑在一起了。
到现在为止,虞禾想到当日在借花之阵中的情形,她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到底是哪来的勇气,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竟然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一副要殉情的姿态。
或许是八宝避厄瓶的效用,亦或是其他的什么,保住了她跟谢衡之的最后一口气。让尚善抢在其他聚集的魔物之前救下了他们。
她当时只是想起了以前的谢衡之,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剑道天才,合该一生立于顶峰,除魔卫道,受尽世人的赞誉。
就算要死,他也该死于他执着半生的剑道,而不是迎着世人的骂声,在混沌的魔域中黯然陨落。
倘若谢衡之当真是为师清灵走到今日,或许她心中还能少一些愧疚,面对他的死,纵有遗憾,也能够坦然面对,而不是现在这样,站哪一边都觉得自己有错。
既然如此,她不如遂了自己的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至少自在地活过,结局的好坏全看命数。
“你连回炉重造的本事都有,要是能恢复从前,以后还是一心修道更好……”虞禾也不知自己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不知道谢衡之能不能听明白,或者他恢复以后,还会不会记得现在的事。
她就是觉得,谢衡之对她执念那么深,与魔气也脱不开干系,如今这一身魔气没了,一旦清醒过来,应该会理智许多。
就算有情意,也不至于像从前那样极端,趋利避害总是要有一点,或许就能把她给放下了。
“好久以前我还想,你若是修成了心剑,成了千百年来第一位飞升的剑仙,我也算沾了点仙缘……”说到这里,虞禾连连叹气。
谁知道是成了大魔头,让她也跟着遭殃。
“算了。”虞禾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说也是白说,谁知道这脑子还能不能好起来。”
雨水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虞禾走出门去,时不时能听到大堂中的咳嗽声。
她也不敢轻易下楼去帮忙,以免有人无意中靠近了她,谢衡之又要出手伤人,来不及阻止定会铸下大错。
虞禾倚在冷硬的床板上歇息,谢衡之就站在床榻边像个鬼影似地一动不动。
她坐起身无奈地叹口气,拍了拍床板,说:“谢筠,你坐下。”
没有看到谢衡之动作,虞禾悻悻地躺了回去,下一刻又见到他动作缓慢又僵硬,依照她的指令坐在了床板上。
这回连她都忍不住冷笑了。当真不愧是谢衡之,脑子坏了做什么都迟钝,唯独有人靠近她,出手杀人的动作迅速到令人躲闪不急。
半靠在谢衡之身上,虞禾顿时好受了许多。
她想着天火诛魔,听着窗外雨声潺潺,不知不觉间睡去。
而谢衡之低着头,散落的墨发遮住他大半面容,他始终注视着虞禾的发顶。
过了好一会儿,他默不作声挑起虞禾一缕发丝,依照一种本能,手指迟缓地在发丝间穿过。
——
天明之时,雨已经停了,泣月累了好几日,在药罐旁阖眼歇息,琴无暇守着她没有走动。
屋外又响起脚步声,他隔着薄纱往外看去,来人正是柳汐音与顾微。
见到顾微依旧意气风发的模样,琴无暇几乎是下意识地皱起眉,心中升起一股微妙的不悦。
很快顾微也认出了琴无暇,指着他说:“汐音,人在那儿。”
琴无暇起身,示意泣月正在歇息,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他放轻脚步,朝着楼上走去,招手让他们跟上。
顾微和柳汐音对视一眼,二人谁也没问话,跟着走了上去。
走到一个房间门口,他敲了敲门,没多久听到房内传来一些响动,紧接着一声痛呼后,似乎有人摔倒在地,还小声地骂了几句什么。
柳汐音立刻听出是虞禾的声音,还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惊鸿剑出三寸,风刃已然劈开门闩,三个人迅速进入房间。
“前辈!”柳汐音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眼前的一幕堵了回去。
虞禾被谢衡之扶着艰难地起身,两人始终紧贴在一起,她手忙脚乱地调整姿势,去解开两个人编在一起的头发。
一边解一边尴尬地说:“等一下,我们头发缠住了。”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哪里是缠住了,分明是编了好几根辫子。
大概是这一幕太过荒诞,以至于他们见到虞禾与谢衡之还存活的惊愕都被冲淡了不少。
顾微轻咳一声,贴在柳汐音耳边,悄悄说:“有些趣味,我也给你编几根?”
柳汐音瞪他一眼。“幼稚。”
“你师娘都喜欢,哪里幼稚了?”
两个人的声音虽小,虞禾却听得一清二楚,一口一个幼稚,像是在说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