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所躺之人脸上亦一般苍白,浓眉重锁,双目紧闭,额头上渗出些许汗珠。
莫尹就势在床沿坐下,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替那人擦了擦额脸上的汗。
那日是他大意了,大殿之上混乱之中竟没察觉到居然有个小小内侍在一旁伺机行刺,更叫他料不到的是贺煊竟与他交换位置替他挡了那一刀。
那一刀当胸贯穿,贺煊猛地吐了一大口血,黏热地喷到莫尹的面具上,莫尹毫不迟疑,手起刀落,一刀便将那行刺的内侍斩首。
贺煊跪坐在地,莫尹手撑不住随他一起坠了下去。
可笑竟还是贺煊双臂托着他的手臂。
“……好好待我们的兵。”
莫尹面上鬼面滑落,清冷双目流露出震动之色,贺煊登时笑了,这还是他头一回见莫子规失态呢……
雪白的帕子不多时便被浸湿了,莫尹轻咳了一声,收起帕子,低声道:“如何?”
“贺将军身强体健,这条命应当是保住了。”
“他什么时候会醒?”
“这……微臣不敢保证。”
莫尹视线从贺煊紧皱的剑眉上掠过,“止痛的药用了么?”
“已经用了。”
“什么时候用的?”
“一个时辰换一次药,微臣与张太医轮流替换,方才过了半个时辰。”
莫尹也不为难太医,轻声细语地又问了几句,便道:“辛苦两位大人了,下去休息片刻吧。”
两位太医连忙行礼退了出去,轻掩上了门。
小室内点了安神的香,雪白袅袅地升腾,莫尹过去,手浮在上方,攫取那一点暖意,他低低地又咳了一声,垂首沉思。
贺煊醒来时,初见黛青色锦缎时眼前一阵眩晕,以为自己是身在梦中,胸前剧痛将他神思瞬又拉回,他试着抬起右手,同时将视线向下,意图查看伤势,哪料身子钝得厉害,连抬手也做不到,他不知自己服了止痛药物,正是手脚不便行动的时候,只有头脸能轻轻转动,而当他轻转过脸,赤色官袍映入眼帘时,贺煊的神思又随之一震,瞬间便将前因后果全想了起来。
他没死……
还未来得及细想,却见那身姿清逸之人似正要回头,贺煊便想也不想地就闭上了眼睛,等到闭眼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心道:他为何要闭眼?!
清雅的檀香与那人身上常年的药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香气,那香气逼近落在床沿,贺煊忍着痛,回忆起那日殿上种种情形,不觉心中之痛远超于身体之痛。
宫中权势争斗,赤胆忠心如狗,到底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倒不如此身献于知己,以命换命,也不负曾生死与共,月下同醉。
贺煊心中纷乱灰心,心思渐渐沉了下去,不知不觉忘了此时处境,也忘了莫尹正坐在他床前,直到脸上传来冰冷触感,他才猛一回神睁开了眼,一睁眼便对上莫尹那双清亮凤眸。
“既醒了,何故还装作昏睡?”
莫尹那清清冷冷的声音若一盆凉水洒下,贺煊喉结滚动,嘴唇微微动了动,喉头发苦,唇间干涩,不知该说什么。
莫尹收回了手指,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低声道:“去请两位太医过来看诊。”
“是。”
莫尹合上门,回到床边,贺煊已完全睁开了眼睛,他看上去一副苍白伤重的模样,莫尹道:“太医马上就到。”
贺煊终于出声,“我这是在宫中?”
莫尹伸手撩起床前垂幔,“你难道不认识玉清宫了么?”
贺煊一眼扫过去,终于看清了小室内的光景,才发觉这里正是当初幽禁大皇子的玉清宫。
看来那密道早已被莫尹知晓,那夜他们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带走大皇子,其实全是落入了莫尹的圈套,就等着他们起事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贺煊觉得身上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他攥了攥手指,低声道:“将士们……”
“正在郊外休整。”
莫尹放下垂幔坐下,手握成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一场误会,”他瞟向贺煊,“好在他们还给我这个军师几分薄面。”
贺煊想起那日殿内外厮杀场景,脸色不由淡了,“你胜了。”
莫尹沉默片刻,道:“其实你也有机会胜的,倘若你不同我交换位置,为我挡……”
两位太医赶来了,莫尹止住了话,起身让两位太医先行为贺煊看诊。
“贺将军,您且忍着些。”
“无碍。”
莫尹背对着床,闻到四周加剧的血腥味道,便向着香炉走去,立在香炉前,打开香炉,拨弄其中的香料。
等到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两位太医才上前道:“太师,已换过药了。”
莫尹回首,床前盆中堆着换下的内衫,上头血迹斑斑,煞是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