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煊回身,陈丛人半隐没在密道中,面色有些犹豫道:“将军,我信上何时提了勤王之事?”
贺煊也是微微一怔,“陈大人您寄来边境的信件里——”他语音戛然而止,倒是陈丛道:“我是向您通报了圣上驾崩的消息,可除此之外,我并未多言……”
陈丛是在先帝发了疯似的斩杀朝臣中侥幸活下来的,这么多年一直谨慎小心,答应替贺煊传信是因为他在信上所提的也不过就是朝中官员升迁变化这些众所皆知的事,即便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圣上驾崩,这样的大事,即便他不去告知,贺煊也很快就会知晓,当然其中会有些时间差,是也有些风险,只是这毕竟是老太师的儿子,冒那么一点风险就冒了。
可要说什么让贺煊回京勤王,那他是万万不敢也没有资格提及的!
陈丛眼中逐渐弥漫出惊惧之色,“将军……”
贺煊的脸色极为难看,他一言不发地对陈丛拱了手,转身,衣袂翻飞。
太师府内。
莫尹他脱了靴子半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一美婢为他轻柔地捏着肩膀,身侧侍卫道:“陈丛已进去小半个时辰了。”
莫尹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守着。”
“是。”
身侧侍卫下去,莫尹轻咳了一声,屋内另一位美婢立即端了茶过来,“太师。”
莫尹微一张唇,婢女小心地倾倒茶碗,送了一点温热的茶水进去后,又揪了手帕替他将唇上的茶渍擦净。
日光透过纸窗射入,冰盆上水汽袅袅,香炉内烟气缭绕,两股气息纠缠在一起,散发着凉而香的气息,美婢围拥的人面色慵懒,似是骨头都是酥软的。
莫尹突然伸出手握了婢女喂他茶水的柔荑,婢女睁着一双美目,樱桃小口微微有些诧异地张开,声若黄莺,“太师……”
苍白劲瘦的手掌忽得从她的手滑到她手中的茶碗,手掌向外一甩,茶碗破窗而出——
几在同时,窗外之人撞开窗户避开了茶碗闪身入内,将婢女们惊起娇呼一片,纷纷怕得如花般落在软榻四周。
莫尹一手撑额,一手搁在曲起的膝上,睫毛轻轻撩起,看向单膝顿地身形如豹的入侵者,淡淡一笑,“真是稀奇,贺将军什么时候改做跳梁之辈了?”
第64章
屋内的动静已惊动了外头的侍卫,外头侍卫纷纷拔刀冲入屋内,警惕地看向闯入者。
贺煊缓缓起身,望着被美婢环绕的人,眼中似冰寒一片,又似充满了浓烈热意。
莫尹抬了抬袖子,“都下去吧。”
太师府内的侍卫训练有素到了像是没有思想的地步,面对这般情景,莫尹让他们下去,他们便当真立即悄无声息地收刀退下。
几个千娇百媚的婢女比侍卫们反应稍慢一些,也纷纷从软榻上下来,稍作整理衣裙后向莫尹行了礼后退下。
屋内只余下两人。
莫尹依旧闲适地半躺着,他上下扫了贺煊一眼,道:“将军还未梳洗?”语气平平淡淡,叫人摸不清他真实的情绪,且张口竟是这样随意的问题,真叫人心头禁不住一梗。
贺煊微握了拳,“信是你写的。”
莫尹不置可否。
“为什么?”
贺煊向前迈了一步,目光深深地凝在莫尹面上,“莫子规,到底为什么?”
莫尹不答,只是细细打量着面前人的脸庞,方才在城楼上离得太远,他看得并不真切。
一别三年,贺煊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比之分别时要更成熟深沉一些,如果说之前贺煊还是一把时不时无法收敛锋芒的宝刀,如今的贺煊已是全然内敛,眼瞳之中散发出黑沉沉的压迫感,身上的气息如同一张平面的网般向人迫来,令人呼吸困难。
贺煊被莫尹打量得微微偏了下脸,目光之间的连接就此断了。
“什么为什么?”莫尹道,“将军是问我为何写信让你进京勤王,还是问我为何在城楼向你放箭?”
贺煊回眸。
莫尹睫毛向下顺着,勾唇一笑,“将军真是好武艺,我就知道那区区几支箭伤不了你。”
贺煊在战场上锻炼出的铁石心肠,最是冷静不过,此时却是被激得心中波澜起伏,他握紧了拳,又再向前迈了一步,两人的距离愈来愈近,贺煊却觉得他越来越看不清面前的人。
莫尹和他印象中相比,变化实在太大了。
鲜艳官服衬得他肤色愈白,睫毛愈黑,面部线条都极其分明,如同一幅下笔极为锋利的工笔画,一笔一折,尽是风骨。
睫毛向上一挑,那双冰雪般的眼睛便露了出来,里头没有贺煊熟悉的疏朗笑意,月下饮酒时的潇洒温柔仿若一场消逝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