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贺煊抬了抬手,长袖滑下,他低声道:“我信你。”他目光有力地在莫尹面上一顿,“我信你。”
莫尹张了张嘴唇,没说话。
“你随我入宫,向圣上面陈冤情,”贺煊道,“当年未有人替你申冤,你自己来替自己申冤。”
莫尹站直了,深深地向贺煊行了个大礼。
良久不言,贺煊搀了下莫尹。
“早去歇息吧。”
莫尹整理了衣衫后离开,门吱呀一声,晃荡地关上,贺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即又在原位坐下。
桌上两碗茶,全都凉了。
脑海中仍是一片混乱,远没有面上看上去的镇定自若,贺煊举起茶碗,饮了一大口冷茶,冰凉的液体入喉,胸膛里一片冷热交织。
“当年我在刑部过堂了八回……使我蒙冤流放,受尽屈辱……就当我挨不过那些衙役的磋磨,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手掌不自觉地发抖,一个不留神,掌心里的茶碗一声闷响,碎片割破掌心,与战场上所受的伤相比不值一提,可贺煊却没来由地觉得痛极了。
将掌心里的碎片剔除,贺煊想起那天他收到那幅画像,画像上不是他所想的那张脸孔,他长舒了口气,扫了一眼上面的字,未曾细看。
贺煊召来李远。
李远垂耳静听,应声下去,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回到厢房之内。
“将军,您让我打听的那位与军师同名同姓的莫侍郎是天元元年生人,隆元十三年高中探花,任翰林院侍读,后入户部为侍郎,隆元十八年因山城贪墨下狱,被判抄家、流放三千里。”
贺煊静默片刻,道:“这位莫侍郎如今家人何在?”
“莫侍郎幼时失怙失恃,被抄家时亦尚未成家,所以没有家人。”
贺煊眼睫猛地一颤,过了片刻后,又继续问道:“你还打听到了什么?”
“这位莫侍郎五年前就被抄家流放了,京中有关他的传言不多,只传说这位莫侍郎是个冰雪般的美人,当年圣上也是夸过的,夸他‘梅似雪,雪似人,都无一点尘’,故而有‘梅雪探花’的美称。”
梅雪探花。
贺煊起身,掌心的伤口随着他手掌一张一合,刺激地生出钝钝的痛感。
然后,他说了句李远没听懂的话。
“居然还大我两岁。”
*
“咚咚——”
“军师。”
“进。”
周勇双手托着个木盘,“将军给您的衣裳。”
“放下吧。”
贺煊一夜未眠,官服也未脱,天亮了,让李远进来将他的发髻拆开重新梳理,李远道:“将军今日又要进宫?”
贺煊未答,“李远。”
“属下在。”
“你觉得军师是个怎样的人?”
李远一怔,梳头的动作都慢了,“军师、军师他在我们心里就像是神仙一样。”
“神仙?”
“是啊,军师那么厉害,什么都会,”李远一面麻利地替贺煊重新梳了干净利落的发髻,一面道,“而且军师总让人觉得人虽然就在眼前,却仿佛离我们很远似的,可不就像个神仙一样么?”
李远替贺煊梳完了头,又递上官帽,这才见到贺煊手上的伤口,他也是在战场上混的人,倒是没有大呼小叫,只是觉得奇怪,将军怎么好端端的,在京城这样的太平地方还弄伤了手?
贺煊在廊下等莫尹。
等了不多时,莫尹便沿着走廊过来了。
雪白簇新的大氅,领口一圈银针狐毛拥着一张苍白平静的脸孔,这张脸孔将极为华美的狐裘都压了下去,真是冰冷清雅得恍若天上人。
这一身华裳很适合莫尹。
而贺煊脑海中所想却是莫尹穿着官服的模样。
少年探花郎,打马御街前。
马车上,两人分坐一侧,面对面坐着,彼此都未说话,只随着马车轻轻摇晃着。
贺煊先入了宫,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他,对他很是和颜悦色,觉得贺煊是个难得的纯臣,还极会打仗,虽也不会说什么讨喜凑趣的话,但跟朝里几个总是叫他烦心又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处的无趣货色还是要强一些。
等贺煊将五年前的贪墨案旧事重提,说起被诬下狱的户部侍郎莫尹时,皇帝脸上表现出一种很模糊的疑惑,他道:“谁?”
“户部侍郎莫尹,山城贪墨案中被判抄家流放,圣上,莫大人被判流放后一路受尽苦楚,阴差阳错之下,入了军营,沙中种粮之法便是莫大人潜心研究而成,莫大人在军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臣能收复大片失地,将蛮部歼灭大半,莫大人功不可没。”
皇帝听得稀里糊涂的,一长串话里只叼出了一句,“他去了你们军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