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疏停下脚步,手从轮椅上放开,又轻轻拍了下莫尹的肩膀,随后转身看向不远处兀自站立的人。
裴清面无表情,和一年前相比,他好像一点都没变,又好像变得已经让裴明疏认不出来。
不,只能说,他们俩兄弟从来都没有互相了解过。
裴明疏缓步走到裴清面前,“这一下是替友成打的。”话音落下,拳头狠狠地打在了裴清的腹部,裴清闷哼了一声,微微弯腰后手臂横在腹间,眼下居然浮现出淡淡笑意,“裴明疏,你配吗?”
他虽然这么说了,却没有还手,任由裴明疏又揍了他一拳,这一拳揍在裴清的脸上,将他打得歪斜后退了几步。
“这一下是替莫尹打的。”
裴清站稳了,视线越过裴明疏的肩膀,看到了裴明疏身后静静看着他们的莫尹。
莫尹的眼神很奇特,一点情绪都没有,玻璃珠一样剔透地反射出他们两个。
裴清什么都没说,回身向裴明疏的脸上也狠狠揍了一拳。
兄弟俩沉默又狠辣地向对方挥拳,拳头撞击身体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异常刺耳。
莫尹手攥着轮椅扶手,看两个男人如困兽一般对自己的兄弟痛恨挥拳,倒下又爬起,像是恨不得让对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看得目不转睛,眼睛直勾勾的,嘴角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快了。
血液飞溅在乳白色的大理石地面,星星点点像盛开的花,莫尹将轮椅推近,仰着脸看裴清提膝撞向裴明疏的腹部,又被裴明疏狠狠一拳揍在侧脸。
两个养尊处优多年的贵公子动起手来也没了体面,身上名贵的西服很快就变得皱皱巴巴,俊脸上也全挂了彩。
裴明疏从小到大从来没打过架,他学花艺、马术、弹琴、文学……这些一切优雅美好的事物,暴力对他来说是如此低级,上次在手术室外他也是被动还手,今天他却是主动地一拳接着一拳毫不留情地往他这个亲兄弟身上砸。
裴清因为父不详,从小就饱受非议,他早就习惯了用拳头说话,到裴宅以后才渐渐戒了,他接受了规训,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更高贵,可他还是失败了,一拳一拳地往裴明疏身上砸时,他眼中全在叫嚣着刻骨的怒与恨。
他们一直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快十年,到今天终于由衷地希望对方从未存在过。
两败俱伤。
裴清半跪在地,太阳穴处轰鸣不断,整个头都在眩晕,嘴角血液都滴在了地面。
裴明疏半佝着腰调整呼吸,按紧发疼的胸肺,抬手揩去了嘴角的血迹,慢慢直起身,抽出衣服里的手帕擦了下手,稍微整理了下衣服后,转头看向莫尹。
莫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双手紧紧地握住轮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裴明疏过去,单膝微蹲在莫尹面前,一张伤痕累累的脸上居然还带着淡淡温和的笑意,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莫尹,“你看,他也没那么厉害。”
莫尹伸出手,将掌心轻轻贴在裴明疏的脸颊上。
裴明疏颧骨青紫发烫,有汗水也有血迹。
“我已经提交了全部材料证据,”裴明疏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到从腹部到胸口都刺痛着,可他的灵魂却渐渐感到轻松,“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莫尹静静地看着裴明疏,眼瞳剔透地映出他温柔而决绝的表情。
“哈。”
裴清闻言嗤笑了一声,仰头,齿缝间血丝淋漓,“裴明疏,你说的这么冠冕堂皇,那你呢?你的惩罚又在哪?”
裴明疏淡淡道:“调查局的人很快就会过来,希望你在里面能好好反省。”
“反省?是,我是该好好反省,”裴清单手向后一撑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看着莫尹,人微微向后仰,似要坠倒,眼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伤痛,眉骨的伤口血迹慢慢往下流,他又笑了笑,“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生来就应该什么都不配得到。”
隐隐的,莫尹感觉到世界正在晃动。
可很快,这种晃动就停止了。
这是由两股力量支撑的世界,即使一股力量快要被击溃,另一股力量还在保持稳定,这个世界就不会崩。
那就是时候了。
莫尹收回了贴在裴明疏脸上的手。
裴明疏心头微微一揪,他这样做还是对莫尹没有帮助吗?“小尹?”
“我觉得裴清说的很对,”莫尹温声道,“你审判了他,谁来审判你呢?”
他的声音还是很轻柔,只是语气是裴明疏从未听过的一种很奇异的,像是冷静,可比起冷静,更像是冷酷,毫无情绪的冷酷。
裴明疏一时怔住,他微微皱起了眉,眼中有些许担忧,“小尹。”
莫尹推着轮椅离两个人远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