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里不是没有疑惑, 他总觉得自十七岁时从被囚禁的果园出来后，贺秋秋对自己突生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 介于友好和疏离之间，这是一种无法求证的感觉。若不是机缘巧合自己想办法厚着脸皮住进了贺家，这个女孩一定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屋子里两个人语调平静，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暗流涌动和僵持。周里就挨着榆木翘头小香案坐下来，诚恳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说出来，我一定会去改正！”

不，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比那一世的你好得不知多少倍。你努力上进洁身自好，和我可以说是朝夕相处。据我所知，到现在也没有听说你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是我自己过不了心里的坎，因为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离开我，但是这些话我却一个字都不能说出来。

因为我是来自异世的一道孤魂，知晓你和我的将来，尽管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或者根本就没有机会发生。但是我是一个胆小近乎懦弱的人，我只想抓住我能够抓住的一切东西，所以我不会拿我的将来去对赌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女孩没有答话，却用力上下牙咬牙，两颊肌肉微微颤动，面颊呈现一种抽筋状，这是一种极端不同意或者是非常焦虑的表情。周里眉心深蹙，虽然难以理解却不敢再出言相逼。

贺秋秋实在受不了那种灼灼的热意，背过身去好半天才松缓下脸上的表情。她没想到周里会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这下连揣着明白装糊涂都不行了，就故意打趣道：“那位老教授怎么对你这么好，他家里有没有一个正当龄的年轻姑娘啊？”

周里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道：“孟教授德高望重，除了到医院进行专家会诊之外就把心思全部都放在了医学事业上。他一辈子没有结婚，独自一人住在学校分配的教师公寓里。无儿无女至今孑然一身，家里绝对没有一个适龄的姑娘在等着我。”

贺秋秋手指有一下无一下地打磨着榆木桌面，这种木枓纹理直结构粗材质略为坚重，适合制作各式家具。榆木树高者达十丈，皮色深褐有扁平之裂目，常为鳞状而剥落。在北方很流行，所以传下来的也有很多。

周里淡淡瞥她一眼，缓和了一下语气，“听说他年轻时有个很要好的未婚妻，但是两个人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因为一点小误会就分开了。等孟教授下定决心去挽回这段感情的时候，才知道那位未婚妻因急病亡故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又悔又恨了一辈子，婚姻就这样蹉跎下来。”

贺秋秋手里停顿了一下，神情若有所思。

周里看了她半响，见她依旧没有言语就叹了一口气，“孟教授性格开朗和善，但他家里却总是冷冷清清的，锅碗瓢盆都是很久没有用过的，时日久了我就帮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像煮饭做菜这些都难不倒我，有时候讨论医学上的事情，遇到宿舍关门我也常常留宿在教授的家里。”

回忆起头发苍白却形单影支的老人，周里明显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彼此之间熟悉起来，有一回在实验室里孟教授告诫我，说我的性格跟他年青时很像，容易走极端做错事，所以一定要耐下性子听心爱的人说话。”

贺秋秋听到这里脑子里警铃大作，终于知道周里要说什么了，她猛地抬头正要开口时，喉咙里却觉得一阵堵得慌。

周里垂下眼帘，脸上略带一丝羞涩语气却是极为坚定，“我这辈子最狼狈最不堪的样子你都看过，所以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收收藏藏的。你是我准备携手共度一生的伴侣，我希望以后的几十年里我们每时每刻都能待在一起。象孟教授那样噬心噬肺的孤独，我一刻都不能忍受，所以秋儿你最好做好这样的思想准备！”

经过这么久的蛰伏，周里终于开始慢慢展现他性格当中的强势。面对这样的告白，贺秋秋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心头却有一阵莫名的暖意，低声咕哝道：“谁是你心爱的人？”

周里就笑了，眼中的紧张也消失殆尽，大着胆子捉过贺秋秋的手在嘴边亲吻了一下认真道：“秋儿，你表面上看起来平和善良，但是倔起来却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我实在是怕你。我在首都等你来，那里很好很适合你，一定能让你飞得更高更远。”

年轻女孩因为长期伏案握笔，右手的中指有一点微微的变形，上面还有薄薄的一层茧皮，摸起来很有些硌手。

他没有看过比贺秋秋更努力更认真的女孩，每天晚上她屋子里的台灯总是最后一个熄灭的。隔不了多久，她桌子上用来演算的的草稿纸就会堆起厚厚的一摞。每本书都做了厚厚的笔记，页眉和页脚都批注了清晰的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