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溪眉心蹙起:“最后这场瘟疫是怎么平息的?”
老者语气里带着看淡生死的平静:“死的人够多了,再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就慢慢平息了。”
阿溪亲自给老者端了杯薄荷水,老者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捧着茶杯饮了一口。
冰冰凉凉的水没入口中,老者叹息一声:“其实这还不是最惨的。少阁主知道什么叫祸不单行吗?”
塞北百姓的生活习性,结合了一部分中原人和一部分游牧民族的习性。
他们既在草原放牧也会种植粮食。
但那一年,他们养的牲畜大面积死亡,还错过了秋收。
相当于在那一整年里,他们既没有收获食物,也没有任何经济收入。
撑过了瘟疫,在瘟疫中活下来又如何呢?
缺衣少食的寒冬腊月,也在对塞北百姓步步紧逼。
如今的一切,与三十年前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者已经能看见未来。
……
屋内沉默良久,只有半片薄荷叶在水面起起伏伏。老者用手抹了把脸,提醒阿溪该去找商队首领了。
阿溪跟着老者穿行于大街小巷,目光一直在打量周围百姓。
热闹而喧嚣的声音钻入她耳朵。
“包子,热乎又好吃的肉包子。”
“娘,等卖掉这些络子,你给我买一朵头花吧。”
“宝儿,跑慢些,小心别摔了……”
与此同时,阿溪还看到了一辆又一辆向着城门驶去的马车。
有孩子惊奇道:“爹,娘,今天怎么有这么多大人坐马车出城啊?”
孩子爹看了眼那些马车,又麻木地移开眼睛:“那些大人出不出城,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孩子语气天真:“可是真的好奇怪啊。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要忙?”
孩子爹将孩子高高抱起,让孩子跨坐在他肩头:“来,爹给你骑马咯。”
阿溪目送着这对父子远去,直到这对父子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才扭头去看那一辆又一辆的马车,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这块石头非常沉,沉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要挪开石头呼吸,就必须去做些什么。
商队首领正在组织人手往马车上装货,见到阿溪来了,他高兴地迎上去:“少阁主,我们半个时辰后就可以出发了。”
阿溪摇头:“我不打算离开塞北。”
商队首领目瞪口呆:“少……少阁主……你可别说傻话啊。”
阿溪问了商队首领一个问题:“如果有权有势的人都逃了,那些无权无势的百姓该怎么办?”
“这……”
“他们该多绝望啊,没有人能救他们。不对,甚至没有人试图去救他们。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已经被放弃了。”
阿溪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塞北百姓不靠己也不求人?
因为他们没办法拯救自己,也知道不会有人来拯救他们,所以他们只能寄托虚无缥缈的神佛,祈求神佛眷顾。
她想要治疗塞北百姓身体上的疾病,也想要治疗塞北百姓思想认知上的疾病。
午后斜阳从空中坠落。
阿溪回过头,望着身后那条狭长甬道里行走的芸芸众生,忽然想起年少时一字一句读过的《备急千金要方》第一卷 《大医精诚》: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
胆怯惜命是人之本性。
阿溪害怕自己会出事,她还很年轻,有亲人、爱人和朋友,有明媚光辉的未来,她在人世间有太多眷恋。
所以阿溪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商队首领的提议。
可济世救民,是医者本心。
“如果连我这样的医者,都对瘟疫无动于衷,那塞北的百姓该多么绝望。”
“备马吧,我明日一早就赶往漠城。”
***
阿溪并不是一个很冲动的人,在决定去漠城之后,她利用自己的身份,调集了一大批草药,还说服了两位老大夫跟她一起去漠城。
前往漠城的路并不好走。
因为所有人都在马不停蹄逃离漠城,黄沙大漠里,只有他们在逆行。
一位姓赵的老大夫坐在马车上,忧心忡忡道:“这样下去不行啊。任由他们继续乱跑,到时受灾的就不只是漠城,而是整个塞北了。”
这和商队首领逃出塞北的情况还不一样。
商队首领他们只是未雨绸缪,提前避险。
而现在这些逃亡的人,是从漠城和漠城附近逃出来的。
说不定其中一些人已经感染了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