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8)
沈辜抱着换下的衣服和厨房里寻见的皂角,前往溪边浣衣。
乞丐服不能穿,她索性都撕成一条条长布,接在一起后,分别在手脚腕和腰间都绑了一条,将宽阔肥大的衣物都缚紧在她瘦小的身上。
沈辜又把洗过的发束成道髻盘在头顶,让人更能看清她的眉目。
她笑时,眼下两颗小痣也随之而动,倒也有些可爱。
这身随性而收拾的一套行装,配上她洒脱如风的举动,更有点落拓不羁的意味。
比起昨日的衣衫褴褛,沈辜好似脱胎换骨,若小刘村人见了,定大呼奇也。
学堂离小溪不远,沈辜刻意挑怪石多的路走,只为寻回上世那足轻戎马的好本事。
途中看见可食的野果她便摘几个饱腹,几番下来,只能解渴,不能充饥。
沈辜心里就打算尽快回去,做些热饭。
待到了溪边,她捧起水洗脸,神清气爽之后挑了块平石坐下,又把衣服浸透,用皂角大力揉搓。
未多时,天边灰云散开,一派日光洒落,正照在沈辜脸上,秋日多肃杀,这样明亮的日头她很少见,便乘兴站起来,仰起面,一半新奇一半放松地细细感受。
阖眸关闭眼光,耳边便只剩下鸟鸣虫吟,水流淙淙。
这时,她好似是山林里的死物,不慕生不怕死,自在神仙。
沈辜前世饮马多地,只晓得问地形险恶与否,敌方军情几何,回京中也是抱剑养息,受李持慎诘问命令。
她哪里曾真感受过这天地造化呢?
此时俯仰天地,清风朗日无人管她,只觉得心脏肺腑,哪里都透澈可感。
只是血仇未报,沈辜这股子无拘无束,实在不算彻底。
“喂!你在做什么?”
浸在山风中,冷不丁听到一声高喝。
沈辜睁眼,掉身望去。
原是个赤着上身的顽劣少年,背着数枝箭,手心窝着几块石头,正一上一下地抛着玩。
沈辜见他面庞稚嫩,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却练得好精壮的身骨,箭筒的墨色缚带绕过其两肩在腰腹处打结,衬得他腹肉尤白,且块垒分明。
瞥过其腰后扎着的那只血迹未干的野兔,沈辜猜出这是哪位猎户家的儿子,赶着早去猎食。
既然是小刘村的人,沈辜笑起来:“我是迟先生的学生,来此处浣衣。”
“迟先生的学生?”少年先扯唇笑了,而后脸色一转,嗤之以鼻道,“你放屁!我们先生统共有十四名学生,个个我都识得,你又是哪里冒出的鬼学生?”
“小兄弟,我是...欸!你为何无故砸人?”
那少年二话不说,把手里石头砸向沈辜,幸而她闪身及时,不然非得多添道伤口。
“哈哈哈!砸你又怎地,你这小无赖!”
“你这不是认得我,那又戏弄我...”沈辜眉头皱紧,不解少年此举的目的。
“我是为迟先生教训教训你,谁叫你昨日伤了先生,都是你活该!”少年撑着身侧粗壮的树干,俯身拾起一块更大的石头,在掌心掂掂重量后,勾起唇角看沈辜:“我劝你现在就滚出小刘村,不然别怪大爷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话落,他高扬手臂,似要砸人。
这次沈辜没躲,她抬头直视少年,问:“你既然尊敬先生,那么他定教过你何为礼数。你这么打我,便不怕我告到学堂去?”
少年愣怔,未料到小无赖竟还会扯上礼教,从前打这小子的时候,她只会仓皇逃窜而已。
担心到小无赖真去学堂,再想到先生温和的目光,他不自觉放下手,“...你...我倒要去问问先生,究竟有没有你这样一个学生!”
“请便。”沈辜耸肩,撩起指头指向村头处,“山涧路难,兄弟慢些走。”
“哼!”少年提着兔子转身,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衣服也不曾穿上。
沈辜望着他紧实宽阔的后背,轻声说道:“这幅好身子,倒适合从军。”
少年虽整日在山中行走,皮肉却白,想到他若真从军,那以后需得受的烈日寒雪,沈辜笑了笑:“再白嫩也能给他晒得炭黑,只怕到时这少年受不住,要掉猫儿泪。”
待少年身影被丛丛树影遮住,沈辜继而扯起浸透的衣服,又搓又打,总算是洗得清香洁净。
已卯时一刻,她甩甩衣服,不再滴水,便抱着往来时的幽径上边跑边跳,很快就回到学堂门。
学堂规准,辰时前捧书来学即不算误时。
沈辜将衣服挂好晾晒,便进到小厨房生火做饭。
她风餐露宿不知多少回,淘米做粥好比耍枪般简易,待火生好,沈辜揭开米缸盖子一瞧,竟已见底。
“...迟先生家,当真清贫如洗。”沈辜低喃,去寻面袋,幸而还有些玉米面在,她当即和水揉了团面团,又跑出门找把野菜,准备做野菜疙瘩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