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76)
阒搠真是个疯子。
烧这场惊天动地的火,无非是要把她逼出山。
沈辜拧着眉头,盯着古树倒下后突然空出来的一大片青白苍空。
“小将军…咱怎么办啊?”
不然逃吧,别守着珦城了,照这样根本守不下去。
程戈问完不再讲话,他回头望其他人,看见他们飘忽的眼神,明白大家都不想在这儿活活等死。
沈辜定神,俄而转身:“你们又要不战而溃?”
他们不想,可是面面相觑,没个人说话。
“还真是一群好爷们。”她嗤笑,“我怎么不知诸位只能打胜仗呢。”
沈辜一直知道,锻体容易,养志难。
她也没指望几十日就把这群孱弱了十几年的兵带得和她的铁军完全一致。
“一群孬种,你们这饭饱怂包的样,真脏我的眼。”
沈辜的眼神像锋刃,记记割开老粗们焦躁虚弱的心。
“王苌!”她绷着脸,大喝一声。
王苌赶忙撞开束手无措的人群,立直身子严肃看着沈辜:“将军!”
“把这群东西赶回圈里,我倒要看看哪个孬孙先逃。”
她说完,冷锐的目光缓慢而反复地碾压着一张张惶恐犹豫的脸,声音低得像从地底钻出来的,“我说过,军有军法,擅逃者,斩——杀!”
呆滞的人群最终只能看着他们的小将军转身利落地走开,程戈顶着冷汗,涩声追问:“小将军,您去哪里?”
沈辜带嘲的侮辱声从暮云里传来:“有人在国危如累卵的时候溃逃,就得有人逆流向上。”
“——怂包们,别让我瞧不上你们,则个年纪可是诸位的小弟。”
“弟兄们,”程戈耷肩,慢慢转身,他不敢看人,只好轻声说出最真切的渴望:“我也想像她那样活。”
我们多想像她那样活。
他等到的是沉默,然后他转身走向沈辜,身后的人沉默地跟上。
阒搠确实疯了——他本来就异于常人。
入夜后,山火不再起,他转而开始烧城。
阒兵的主力营寨安在城南,城中经过洗劫早已萧条空落,自阒入城,城中地带很长时间不曾有这般热闹的场景。
没能逃的、不想逃的老幼妇孺们,乃至一些不愿上山的败兵们,此刻都聚集在这里。
他们被绑在木桩上,蹲站跪,头低垂。
黑甲森严的阒兵们将其围住,从盔里露出的两只眼睛冷漠而残酷。
每个阒兵都手持利刃火把,在绑人的木桩旁,已有烧完的人形黑炭...几十具。
“抚安...”王苌咬紧唇瓣,他一瞬不移地盯着那些化成炭块的躯壳,显然猜到这里的惨剧。
沈辜安抚地拍了下他的脸,余光瞥到跟上来的人,大致数出是不少的,就又平淡地别过脸,继续观察木桩周围。
“上将!”
阒搠的金甲闪着夜星和火光而来,他大概总是这般面无表情,好像平常人的欢愉悲哀,在他这张脸上一生都得不到存续。
向他问礼的阒兵是那擎,他的父亲是那枳,那天砍头的时候,他亲手压住自己的父亲不让其逃脱。
“上将,我们在山上已经烧了七八处了,但还是没见到庚人。”
阒搠点点头,提起腰间长剑,用剑鞘指向木桩:“多少个了?”
“禀上将,约莫...六十九人了。”
他漠然地乜去一眼,而后揉了下眉心,侧开身子,面向夜幕里巨大的山影。
“沈辜,我知道你在这。”阒搠望着半山某处,那儿不是沈辜藏的地方,其实他除了山和树什么都看不见,可他还是笃声道:“我也知道,你想救这些庚人。”
他微微别脸,眼尾扫了下人群,那擎立即明白其意思,大跨步走过去,扯出个面露麻木的男人便往阒搠脚下一扔。
“跪好。”阒搠踩着男人的背。
沈辜的位置离得不近,但足以看清那个被踩男人的脸。
她不认得他,但后面那群老粗们认得。
“不是刘校尉的?”
“是刘校尉!”
“刘校尉没死嗳!”
一群溃兵看见了另一个溃兵,他们见到的刘校尉,和程戈一样,大家平日兄弟相称,当阒兵来袭时,他恐惧而奋勇地说要留下,给弟兄们留足逃命的时间。
“...就是刘校尉嘛,他没死嘚。”
“好呢,到底是命大没死了...”
“马上也要死了。”程戈说了这么句,然后所有人就都闭紧了嘴。
他们宁愿刘校尉在阒贼破城之日就死掉,免得今天要亲眼见证。
“程校尉,这咱弟兄?”
沈辜双手握成空心的圈,圈在眼周仔细地看着那个男人,“大家都很熟嘛。”
程戈黯然地回她:“他是刘校尉,我们中间第一个要求留下来守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