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140)
“我贱命一条......”
“啧,怎么又来了。”沈辜厌烦,转脸便用力踹了刘玄淮一脚,他被踹得往前个大趔趄,好容易稳住身形,回首刚张嘴还没来得及讲话,又被她从屁股上再次狠狠捞了一脚。
好罢,他是结结实实趴地上了。
红氅将军好不威风地走到文弱使臣的肩旁,施施然蹲下,伸出剑指端起他的脸,平和地说:“别成天说自己命贱。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的人,往往不把他人性命看作一回事。这样的人,还敢妄谈为生民立命的大话?”
刘玄淮脱口而出:“抚安难道不是这样的人?”
“我哪样?”沈辜眯缝着凤眼,左眼下的两粒小痣浮动了下,好似闪着血光。
其实话刚说出来,刘玄淮就露出后悔的表情,他咬唇,动嘴无声,在悔意中又看清了抚安那两颗小痣闪着血光的真相——原来是两滴血珠沾上她的脸,正好干涸在左眼下,如同将黑痣染红。
黑的染不成红的,说出的话就是收不回的水。
沈辜目光如炬,她施力掐住刘玄淮的下巴,“我怎么样?”
她要他说。
他只好眼睛一闭,横心道:“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的人,你是这种人,你杀人的时候被人杀的时候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难道不是这种人吗?”
“......你这样看我,别人大概也是这样看的......或许我是,”沈辜松了力道,“如果能把事情做好,我可以是。”
余光捕捉到刘玄淮苍白的脸接着蒙上阴霾,显然,这位才子尚有良心,还能发觉他的话不合时宜到能伤害人的地步了。
他之后便浮现出更巨大的伤心,不知由此想到什么,眼神灰暗悲哀,身体无力地瘫在地上。
可这又和沈辜有什么关系。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死了般的刘玄淮,盯了一会儿,抬起鞋尖搔了搔他的腰间:“我读过你写的一篇文章,文名早已忘却,可我对其中的几句话印象很深:‘......一狂生出乡,见巨树倒于暴风中,乡肆诸人站定,论长呼短絮絮不已。生大笑众生言语轻薄,树既倒,劈柴烧火雕刻做梁也罢,观之倾倒而无作为,岂不可惜耶?树若有灵,必恩谢将其砍断者。’”
“《树用论 》,我十七岁那年作的。”
刘玄淮埋着头,闷声补充。
沈辜:“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令尊将你养成高树般的人物,你的暴风将至未至,而已自行倾道,岂不可惜?你到底是人不是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做什么会得到自己的感谢,你不懂吗?还是你在害怕做?”
地上人两肩颤了颤,他抬起头,仰望着她苦笑:“抚安,你无愧是迟先生最喜爱的学生,这些道理讲起来,都比旁人讲得入情。”
她两世的日子算起来,如今都是不惑之年啦。
世事怎么样,她这双拙眼能看几分清明便是几分。
沈辜重新蹲下,扣着刘玄淮的后脑,道:“玄淮兄,你以为我在开解你,其实我不过在说给自己听。人这张嘴,上嘴唇碰下嘴唇,舌头动出可能是祸也能是福。是祸兮福之所倚 ,还是福兮祸之所伏,全看听的人觉得。我方才这番话,亦有我的私心在,你是得交束脩才能全听完的。”
“束脩......这么说,你要做我的老师了,”刘玄淮撑起来坐,因她的调弄终感到有些轻松地,他甚至带着感激的笑道:“你我曾是同学,抚安不必担心,我自不会觉得方才的话是祸端而疏远你。你不需要套我的话,也不要来懈怠我的心防,我从始至终,便未防过你。”
沈辜眼中暗光微闪,刘玄淮的话她不能不信,他入仕不久,和她这个官场老手来比,她这位才情颇高的同学几乎是名稚童。
胸膛里的心思不用张嘴就全显在眼里,她刚才说的那么一大串话在迟恕庸这样心灰意懒的忠臣身上或许还能起些真正的作用,而用在刘玄淮身上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她心道,刘玄淮若在京中的龙潭虎穴里,对旁人也如对自己这般毫无戒备,怕是不过两日,就要被人扒皮拆骨、喝血吃髓了。
还是得多护着点,把这种心高正气的人用好了,可能会成为日后掰倒李持慎的一把利器。
沈辜唇畔浮现出一抹虚笑,抱臂蹲在刘玄淮面前,说道:“玄淮兄真是我挚友亲朋,如此,我便直言了。”
“抚安,你讲,我都听着。”
“玄淮,你可知我们今日为何死这么多人?”沈辜摆弄刘玄淮的头,让他的眼睛定格在不远处静静躺着的庚兵尸体上。
刘玄淮哑然一阵,回道:“自然是因阒兵毫无道义、肆意践踏我大庚国土,而这些战士们是为护国护民才伤亡至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