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106)
程戈抱着剑抬头仰望着帐顶的天, 他想到阒营的铜墙铁壁和不时从那些幽暗狭窄的洞口里射发出的箭羽,茫然一阵后, 泛起个苦笑开口:“小将军, 你这次又想怎么打?”
沈辜扭头看他一眼, “军情暂不可泄,待进了剑山再说。”
她接着拍拍王苌的肩, “王苌兄长......”
王苌满脸‘我倒了大霉’的表情,摆手说:“得得, 别跟我来这套。我就说一句,我爹让我跟着你脚后跟走。”
自然便是答应了。
沈辜接着看向假和尚和左纵头,这二位默契地忽视了她的目光, 左边这个抬头撇嘴看天, 右边这个低头嘟嘴盯地, 就是不对上自家小将军的眼睛。
“欸,我说玩够了吧,你们两个老大不小了,整天吊我胃口有意思嘛?”
她好笑地往他们两边轻轻踹了下, “我倒不知道您两位成了这样损我的忘年交呢。”
左纵头嘻嘻,假和尚嘿嘿。
沈辜知道,这是绝无异议的表现。
小妹坐在地上, 呆滞地掰着腿, 看着残落枯萎的花骨朵在他眼下渐渐掉落至地。
沈辜瞥他一眼, 犹豫了下,终究没再上前。
她招呼着已经动起来的几个,“走吧,跟我们的三百同袍混混脸熟去。”
程戈走到门口,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指指小妹,他问沈辜:“他呢?”
沈辜没回眸看,但感受到了从背后投来的胆怯目光。
“不带。”她宣判道。
于是无论是看得起还是看不起小妹的人,都怜悯地看了看他后,再跟着沈辜的背影离去了。
“......我呢?”被留下的小妹转而呆滞地掰着手,他指指自己的脸,又指向死去的花,“我的花死了的。”
可这不是一朵花的事情。
沈辜是不敢带他吗?
是他不敢追上去。
“为什么不问问我......”他低喃地坐着,和他的败花同沐一场灰尘。
沈辜在校场上清点着正好三百人的精锐队伍,数完,她看向等候在旁的宗端,“都是年轻面孔啊。”
宗端点头,“按你的要求,选的是精兵中的精兵,来北疆后未曾生过疾病。”
“不错”她朝不远处站着的程戈招手,“校尉,来。”
程戈在她面前站定:“小将......沈副将。”
沈辜手掌一抡,把三百人往身后方向划了划,“一会儿你和王苌几人,每个都带些兄弟,沿着咱走过的路去山上阵地。熟悉下地形。”
“是!”程戈转身跑开。
这便到了临别之际,沈辜定定地望着战备严整的思归县,这儿几乎再无百姓,民生凋敝,灰暗破败,即便如此,他们这群有来无回的行伍人也不能弃之不顾。
“宗将军,我可把自己与这三百条性命都交于您了。”
她负手扯下红氅,这东西进了山除了当铺盖也没其他用处了,所以将其又还给宗端。
“切莫辜负。”
宗端庄严地接过她手里的红氅,盯着沈辜的眼睛说:“与你同命。”
他转脸看向自己的近卫:“呈上来。”
沈辜顺着他目光而去,有两个铁甲森严的高大士卒合力托着一柄以黑布裹缠的长条状物走过来。
“这是赠予副将你的,也望善待。”
宗端话落,两个士卒一齐撤掉黑布,露出里面的真章。
是挺玄铁所铸、刀尖锋锐的长枪,枪末缀着红缨,猩猩的红色在半明半昧的光色中尤其灼眼。
沈辜立马看出这是把绝世之兵。
她从士卒手里接过枪身,沉铁压着手腕,未有半分抖颤,紧接着用指腹血肉试以枪锋,未近枪尖,已感到从背脊冲上的凉意,用轻柔的力道按上尖端,指腹霎时就破了口,深处血珠。
“真是把好枪。”
沈辜不断抚摸着长枪铁身,抬头对宗端淳良一笑:“多谢宗将军赠予利刃。”
宗端摇头,他朝副将摆了摆手,“珍重,珍重。”
此去经日,再见不知是生是死。
若能阻击阒贼,莫说绝世神兵,便是他宗端的项上人头也可拱手相让。
但沈辜不要他跟着,她说宗将军须得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沈辜手持长枪,带着俊悍无比的柿子走向三百人的队伍。
她缓缓对思归县拜别,俄而直身欲走。
“莫走,莫走......”
相送人群里传出道苍老的声音。
沈辜蹙眉,掉头看,原是白胡子老道。
他拨开士卒,弯曲着不堪重负的膝盖,带着他的拂尘来了。
“校尉,王苌,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便到。”
程戈等人点头应是。
沈辜则掉转步向,大跨步走到老道面前,俯身平视他说:“道长,可有要事交待?”
白胡子老道浑浊地看着她,杂乱的胡子下两条嘴缝动着,但人油尽灯枯前也许就这么大点声量,他想震声却只能像嗫嚅地说:“我要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