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枝就是那个五年没考过,证明道观信誉的“活招牌”。
在各色目光中,那个所有人都眼熟的小姑娘走出人群。
她叫清枝,是太平道观的记名弟子。八年前兽潮袭击西山城,她作为孤儿得到先代观主垂怜,于是在道观收养。
因为没有钱财支付束脩,小姑娘十岁起便主动提出充任道观杂役,以劳动抵换。
然而这份主动并没有得到旁人赞赏。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她只是又穷又废物又言行怪异的孤女。
小姑娘十五岁的年纪,扎着花苞头,略显稚气的眉眼干净清秀。她穿着不合身的粗布青衫,上面打了针脚细密的补丁。
小姑娘腰背挺得直直的,神色透出努力维持的镇定。
她似乎试图以此守护自己仅剩的尊严。
——没人在乎。
她双手接过成绩:“辛苦讲师。”
小姑娘眼眸乌亮,眼尾圆润,此刻自知自己做错事,心虚地微微下垂,看起来就像是什么可爱的小狗小鹿之类的,让人不忍心苛责。
讲师在心里摇头。
一次两次尚能理解,时间久了,态度再好也没用。谁让她就是不成器的朽木……唉!
讲师叹息:“清枝,你知道道观上月出来的大考规矩。”
小姑娘没作声。
“从上月起,修为低于守气境二段的人,不能参与当年大考,以免在门派遴选中受伤。”
听到这里,清枝没憋住气,忍不住道:“但道观进来时候规矩不是说,终生包过么,不参与怎么知道——”
讲师打断她:“那你能考过么?”
有弟子忍不住窃窃笑起来。
她独自站在高台上面对讲师,台下是窃窃私语的同门,小姑娘脸颊不由涨红。
“不试怎么能知道会不过?”
讲师紧紧皱眉,对她的倔强实在没办法。
他苦口婆心:“清枝,已经八年了,你灵力始终未曾觉醒,还不明白么?天朦修行难如登天……人各有所长,不止修道一条路,何必苦苦纠缠?”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止清枝,连在场许多弟子都知道。
“因为天朦也要踏碎虚空嘛!”不知是谁起哄,嚷嚷了一句。
全场响起一片压抑闷笑。
说清枝言行古怪,就是古怪在这里。身为一个天朦,她居然有踏碎虚空的志向。
天朦,即是那些天生灵力迟感,无法修真的废物。
所有人都知道,道观收留清枝,纯属行善积德。
偏偏这怪丫头不知闷着偷乐,叫同级弟子都知道她那狂妄言语。
本来笑一下也就过去了,然而这天朦说法始终不改,那也不能怪他们时不时快乐一下。
讲师皱眉,却没呵斥那些弟子:“清枝……”
清枝涨红着脸,声音却坚定:“对,我是要踏碎虚空!”
弟子们脸上的哄笑一滞。
讲师简直头痛,反驳言语讲了无数次:“那只是个传说,连祁扶玉——那魔头,那长生仙尊都做不到!”
此前少女一直表现得温吞沉默,可提及这个底线问题时,声量却陡然倔强明亮起来。
“他做到了,他说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哪怕它真的存在,又轮得到你么,你甚至连灵力都感知不到!你是天朦!”
场下弟子也忍不住议论。
“她嘴真硬。”
“清枝一直这样,满嘴歪道理,怪得很。”
“那位都死了多少年了,如果真能破碎虚空,他会陨落么,假的就是假的。”
“正道弟子哪有学魔道的?所谓长生仙尊也就是捧他一下,还真有人当真……”
“不是假的!”
小姑娘竟转过脸,像被激怒的炸毛小狗,逐个狠狠瞪过去。
“祁扶玉说了,他破碎虚空在即,却已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他——”
清枝嘴笨,同样的说辞讲了八年,众人耳朵都要听出茧了。
他们满脸荒谬嘲笑,看她的表情像看疯子。
空气因为四面八方的目光变得凝滞黏着,仿佛某种半凝固气胶,紧紧缠裹着她,叫人呼吸都艰难。
小姑娘声音渐渐轻下去,直到完全消失。
讲不通的。
“不要做白日梦,清枝。”讲师语重心长道,“多为现实打算。”
清枝:……
她不再为自己辩解。
小姑娘垂下头,姿态温顺而低落道:“对不起,师父,我并非有意冒犯您。我只是……太想修炼了。”
讲师皱眉打量她片刻,终究不打算与一个怪丫头纠缠。
“也罢。”
清枝和讲师的争辩告一段落,然而她在道观的刻板形象却越发深刻。
看到没,那疯丫头为了幻想,居然都敢顶撞讲师呢。
——哈,得罪了讲师,前途算彻底没希望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