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师门没了(90)
他沉默看她许久,理解了她的意思,那些念头终于不再摇摆,只是一直下沉,落到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宋岸起身往外走,孟瑾担心他在昌夷地盘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也跟着上前,却见他只是出了门站在附近,抱着剑沉默静立。
孟瑾随手带上门,让里面的两人说话。
周双捏了下邯雪枝的手:“师姐……”
邯雪枝似没被宋岸情绪影响,柔声说:“能在山下看到你,我还是很高兴的,只是小幼,你不该来的。”
周双却道:“知道师姐在这里,如何我都会来。”
“来了,才知师姐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她说这些时视线不自觉又落到她雪白脖颈上,那条血一般的红线一直都在,她抿着唇忽然问:“缠丝是不是收不回去了?”
邯雪枝笑着夸奖:“小幼真聪明。”
可周双笑不出来,师姐说过,感觉到杀意缠丝才会显形,如果缠丝收不回去,就说明她的杀意从没停止过。
对谁的杀意?崇旌大军?还是身边的人?
周双问:“师姐,你会如何?”
邯雪枝被她担忧的目光逗笑:“缠丝是‘技’,不是病,放心,我不会痛。”
邯雪枝伸手帮她擦掉脸上灰尘,又看到她裂开的裙摆,那是周双为了方便走路撕的,她现在的样子不算干净,毕竟一路走来他们碰到的都是流民和废墟,外表也不能太好。
“先去洗漱,有什么等会儿再说。”
说完她又让人给宋岸和孟瑾安排洗漱和休息。
周双洗漱打理好后去找邯雪枝,被告知她和将士正在议事,被引入公主住处等候。
这座城是从崇旌手里抢回来的,城里还活着的百姓早走完了,只剩行军打仗的士兵,公主的住处是城主府中的一间,其他地方用来议事或办公。
周双见过望青山上师姐的房间,和她表现的性格不同,她的房间打理得很整洁,便是随手的东西也有专门的地方,那时她觉得师姐生活很讲究。
可这间屋子,周双只看了几眼就停住。
屋里布局十分对称,左边墙壁挂一副山水图,右边同样的位置就挂一副题字,每隔同样的距离一张花台,上面放着品种形状一样的绿植,再往前,乌木桌上的白瓷茶具整齐,花鸟鱼虫的水墨屏风,屏风后也是乌木白帐的床,就是足下地面也是乌木地板。
屋里只有黑白两色,所有摆置拿尺计量过般,方向距离一模一样,整个房间只有压抑二字。
唯一的绿色作为点缀,却因为外形修剪得完全相同,没有丝毫缓解,反倒更加压抑。
她心里闷闷的。
在来的路上,周双打听过昌夷,她听到最多的是皇室如何荒|淫无度,皇帝大臣四处网罗各色美女,大臣向上送女人,皇帝奖励赏女人,穷人家渴望生出漂亮女孩,富人家却害怕女儿生得漂亮。
周双听到这些时不由想,这样的国家为何还在?
还是归功于昌夷的好运气。
崇旌已经是最大国,周边的小国自知不敌,不管是上贡还是朝拜,都十分温顺听话,只安静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而崇旌的主要矛盾是内部,压根没时间和精力和小国打打闹闹,自然不会管昌夷的事,昌夷从前也有镇国将军狄荣扫荡所有逆谋反抗之事,也就这么安稳存在到如今。
同皇帝的荒唐行为相反的是,昌夷对女子十分苛刻的,在男孩爬树捣蛋的年纪,女孩却要学习各种规矩,还为此著作《女则卷》作为行为典范,她们不被允许奔走,不被允许读书,直到合适年龄许配出去,一生困在四方天地间。
每到这时,就会有人提及女子典范昌和公主。
八岁的昌和公主将礼仪和规矩刻在骨子里,皇帝笑着称她天生是为《女则卷》出生的,就此传开她的名声。
周双路烧毁的房屋时捡到过一本残缺的《女则卷》,只翻开一页便再看不下去。
在听说这些时,她没法将这些同师姐联系起来。
师姐是大胆的,张扬的,恣意妄为的。
昌和公主是压抑的,本分的,被套在壳子里生长的。
可来这见到师姐的每一刻,昌和公主的传闻逐一在师姐身上被应验,率性而为的师姐被打散,周双似乎能看见那个用精铁浇灌的壳子强行套在她身上。
她的师姐正在痛不欲生。
可这种痛是隐忍的,如何嘶吼也发不出一声的。
“小幼,困了吗?”
邯雪枝踏着夜色回来,见到门口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让身后侍女退下后走上前问她。
周双从臂弯里抬首,见到她眼中疲倦道:“师姐,我们回望青山。”
邯雪枝只是摸摸她的头,将她拉起来,推开门牵着她往屋里走:“在说什么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