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93)
如此一想,便头也不回地沿来时小路准备下山。
她走出十来步,天上惊雷又猛地炸开,滚滚雷声里,身后那个青年叫她:“雨这么大,不进来躲躲?”
她停也没停,想着赵桃书不会在树下被雷劈死罢——想了想又加快了脚步下山去,没有理他的话。
“你们容家的人,真是不听劝。”
她脚步才终于顿了一顿。她回过头,眉目一扬:“什么意思?”
“皇帝的宠妃惊马,你忙着救她,若自己淋雨病了,谁关心你?”
她瞥开眼,心里盘算的确是这个道理,闷声道:“我也不是非要去救她不可。”
他真是个聪明人,他怎么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絮絮思索半天,未得其果,但感到雨水砸在脸上生疼,不再扭捏,大步上前,经过他时,她犹豫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比她身量高,这时半是懒散地垂眸浅笑,抱臂倚在山石上,倒显出几分戎狄人的野性来。几日里见到这位王子,多是克己复礼的模样见人,这时眸光见芒,幽深难解,才让她恍觉,这可是生长在戎狄的男人。
意识到这一点,她皱了皱眉,父兄征战沙场,与戎狄人素来势不两立,这时她须警惕,便退开半步。
谁知道他忽然伸手,轻笑一声开始解开他的外袍,絮絮看得一呆:“你们戎狄人这么开放。”说着又后退一步,想了一下,最后还抬手把眼睛捂住了。
“你淋湿了,先穿我的,洞里有篝火,你烤干了再说。”他嗓音淡而有礼,她想,没有必要委屈自己,但未接过他递来的外袍,只是弯腰进了山洞里。
她见洞中早有一处地方铺了些干草,跟前果然还燃着一堆篝火,便在旁边坐下。
柔然这骑装用料倒好,只潮了一些,大约烤烤就能干了,届时雨或许也会暂停片刻,就可以回行宫去。
耶律升旋即也跟着进来,她见他撩起袍子仅坐在了入口处,离她甚远,不由问他:“你怎么不进来?”
他道:“孤男寡女,不能坏了你的名声。而且,大雨山中或许有野兽,我看着点。”
“……那有什么,你我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就好。”
“……是吗。”他轻轻一笑,倒没有再说这个,侧着身,远眺外头云雾苍茫。
絮絮心中另有疑窦,问他:“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你还没说,怎么知道我的……”
耶律升道:“因为你很美,一眼看到,让人毕生难忘。”
絮絮张了张嘴,愣了半晌,没预想到他说话是这么直白,她原先准备好的说辞,譬如说,他真是明察秋毫、独具慧眼、心细如尘等等,现在都哑然了。
她只好别扭地转过头去,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她不禁有些苦恼,撑起额头,夸她美的,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然而人总是贪心,她更希望别人看到的,不止是她这皮囊。
——话又说回来,对于一个陌生人,哪里又能轻易看到除了皮囊以外的东西。
雨横风狂,雷鸣电闪,分明还是下午,天色已暗到昏沉,山洞里幸好有篝火可以照明。
雨声浩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群山荒野,林木森森摇落,在这里观雨,有不同于在宫殿楼阁里观雨的豪情。这雨来势汹汹,荡涤尘世一般,雾色缥缈,叫人间恍如仙境。
他静静看着雨,絮絮也静静烤着火,篝火偶尔发出噼啪声,与外头雨声相映,显得此处格外静谧。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耶律王子。”
什么叫做,容家的人不听劝?他又知道什么,又想暗示她什么?还是有其他的意思?
莫非与几个月前的那场战役有关?
她直直盯着他看,耶律升年纪轻轻,玄袍上仅在胸口处绣上鹰的图案,雄鹰展翅,跃然将飞一般,戎狄人的图腾,她此前常常见到。
他道:“没什么意思。”他浅浅一笑,清峻容颜微微侧过来,远远与她对视。蓦然雷声炸响,他问:“你怕打雷么?”
“我怎么可能怕打雷。”
絮絮哈哈笑了起来,却看到他皱起眉头:“我怕。”
声音很轻,絮絮听到,愣了愣:“啊?”
但看到他的神色,晦暗里依稀可辨认他眉头微微蹙着,同噙在嘴角的笑意相映,竟显得很哀伤。这样的神情,她心里不知哪里就被触动到,目光移开,说:“那你要不要进来坐……”
他道:“多谢。”
说着起身,向洞中走来。
之前不觉得,但现在看他略有艰难地弯腰低头在低矮山洞里潜行,不禁有点好笑,好笑之余才又发觉,他生得还算挺拔高大,此前她觉得是个羸弱青年,不尽然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