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325)
亦是血战之时,容厦听到了二王子残部里的人叫他姓名,方才知道,这前来营救他的人,竟是戎狄的新王,耶律升。
他并非没有听过耶律升的名号——他和戎狄算得上老对手了,耶律升的爹还在位时,他对戎狄众位王子也都略有了解,人人主战主掠,唯有六王子耶律升主和。
自然,也是他最为低调,几乎没有人预想得到,会是他继承戎狄的王位。
出了地牢后,是长长的山洞。不知从何处起,通往何处。据说二王子的残部在群山间打通了暗道,贮藏兵器、金银、药材等等,他们在暗道里,不见天日地谋划着东山再起。
逃出地牢以后,这一路几乎都是浴血奋战,无止境的厮杀,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年轻人已身负重伤,坚持着护他到了一处山洞里的密室。
遍地尸骨,堪称踏着淋漓的鲜血杀出生天。
他身边还有最后一个活着的死士,他叫他去王宫报信。
微弱的声息里,容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姓——“容”。他看到,在提及这个人的时候,对方那冷肃的神色里,泛起一丝笑意。
死士艰难离开了山洞,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在这石壁密室里,等待救援。
他问出了困惑他一路的问题:“你为什么救我?”
那年轻人目光远远落在了石顶,漆黑的密室里,光线微弱,他的声音也微弱,却好似含着无尽的欢喜:“因为我喜欢上了您的女儿容沉。”
他的这句话似乎消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完不久,容厦再叫他,也没有了反应。
隔了一日,那位仅存的死士,终于醒来。
这死士,如此壮汉,醒来初便嚎啕大哭。
他醒了,但耶律升却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时近除夕,王宫仿佛笼罩在了一片阴翳下,絮絮连连写信给玄渊,望他速来戎狄救救耶律升。
但信都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她哪里知道,戎狄防守奉大王命只进不出,她的信从未到玄渊手里过。
耶律升重伤的秘密尚被遮掩,毕竟,垂涎他的王位的人实在太多。
他的心腹们在戎狄秘密替他寻找名医,但大夫们莫不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到了除夕这一天,他仍旧昏迷不醒。消息渐渐捂不住了,外头谣言愈加猖獗,甚至还有他的兄弟们轮番要来探视他,名为探视,实是加害。
絮絮对他们的心思心知肚明,于是守在殿门,不准他们靠近半步。
她又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如果他就此离世,……她茫然至极。
阿格雅她们每日为他在狼神像前祈祷,她也加入了她们一道祈祷,格外虔诚。除此之外,就是陪在耶律升的跟前。
她试图像玄渊那样,将自己的内力渡给他来续命,然而却毫无作用,他伤得厉害,筋骨断裂,渡进去也没有反应。
除夕的夜里,雪暂时停了,但没有星没有月,愈显得旷冷。
她撑着脑袋,坐在胡床上,殿内一灯如豆,她忽然听到有极轻的喃喃。
她一个激灵清醒了,三步并两步跑到了床沿边,看到耶律升似有醒转的迹象,嘴唇含糊不清地唤着什么。
她以为他是要水,忙地端来一碗水,勺子慢慢沾到他的嘴唇上,声音清晰了些,她分辨出,他唤的是“容沉”。
“我在,我在这里。耶律升,你睁眼就能看到我了。”
她嗓音颤得厉害,生怕她话音落下,他再没有声息。
但是的确,她答应了这一声后,他的喃喃声也消弭了。殿里重新陷入万籁俱寂。
她的肩膀颓然松了下来,目光却不肯放过他似的,注视他的眼睛,端碗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思绪漫天飘飞。
想到他竟然这么孤单。
父亲不爱,娘亲早死,童年受尽白眼,长大后隐忍低调。
如今病榻前,没有一个亲人。
她怔怔地出神。
难怪他要问她那个听起来十分幼稚的问题,——今日回想,他那时候说“真好”,何尝不是一种羡慕。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是他救回了她爹爹。
作为戎狄人,向来和爹爹势不两立,他肯冒着被口诛笔伐,被戎狄子民唾骂的风险,救她爹爹。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心,她都是欠他的。
她望着他,忍不住失声哭泣,“耶律升,你醒醒,你醒醒啊!你不想知道你娘亲的身世了吗,你辛辛苦苦夺来的王位就这么拱手让人了吗?你甘心吗,你醒醒——”
“别……哭……”
絮絮一愣,声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向青年的面庞,看到幽深的夜色,在明灭灯火的微弱光线里,他睁开了漆黑深邃的眼睛,眼底仿佛含着些深深的笑意,他说,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