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225)
搭上了这趟船,斜风细雨里,絮絮不大想蹲在舱里,便在船头翘首看着江水茫茫,两岸春山绿野。
江南春早,附近村落里一重一重的杏花正开放,烟雨朦胧,她撑着腮倚在阑干上,眺望远山,说:“二月,上京城的雪或许都没有化尽,江南却已是春色融融了。”
江上风大,闻声,玄渊抬起眼,目光从南岸的大片大片粉白杏花,移到她脸上:“你想家了么?”
她愣了愣,回视他,说:“其实,我……”她一直没觉得上京城是家。
絮絮叹了叹气:“我小时候都跟着爹爹天南地北地走,后来大了点回上京城,也没觉得上京城是我家。”
这样多年,她对上京,并没有多少故土之情。
禁宫就更不必提了——原先太皇太后还在世时,大抵还算有点儿情感在;后来皇祖母驾鹤,她对禁宫再没有半点眷恋。
玄渊这样一问,她才惊觉,文人墨客们写思乡的诗词歌赋,而她连思念对象都没有了,原来人生在世,她竟如絮漂泊。
絮絮,絮絮,这个名字当真不好,风中落柳絮,逐水向何流。
江风吹衣,风挟着雨丝扑面而来,整张脸沾上细碎的雨珠子,湿漉漉的,玄渊抽出一方丝绢,递给她揩拭。
絮絮这一回神,才觉原来刚刚眼眶一热,流了几滴很不争气的眼泪,玄渊别开了目光,只轻声说:“雨大,擦一擦罢。”
她吸了一口鼻子:“雨真的太大了。”
这梦境的时间流速委实太匪夷所思,絮絮还记得上船的时候是二月二十四,清明才过不久,杏花正盛开的时节,在庐州下了船,眼前春色已浓如酒,柳絮翩翩飘飞。
城里四处欢庆,不知在庆贺什么。
问了个街边卖炊饼的,现在是三月底,小皇帝已经登基了一个月,辅政大臣下令大赦天下,举国正欢庆此事。
玄渊付钱买了两个炊饼做报酬。卖炊饼的还热情给他们指了安乐坊的路。
絮絮一面啃炊饼,一面问他:“我一直想不明白,不管这是扶崇的梦,还是少明的梦,梦之所以久固不化,不应是因为平生有意难平事,可我看他们二位的记载,简直人生赢家了,还有什么不平的?”
青石巷陌里鲜少有行人往来,院落比其他地方破败,可见这安乐坊,不算什么很安乐的地方。若当年他们起家是在这里,的确是个比较……清贫的地方。
玄渊轻轻一笑,目光从看向啃着炊饼的絮絮,转向这条青石小巷的深处,目光亦幽邃起来,道:“历来帝王著史,未必全真全假,一百三十年前之事,史书记载的,终究只是片面,可能,尚有为人所不知的一面。”
因为下了雨,坑坑洼洼不平,白靴踩过青石砖,总发出踩水的声响。
他隐隐觉得,这样的青石巷陌,有一些莫名的熟悉感。
……难以言表的一种熟悉。
絮絮觉得他的话有点儿道理。
絮絮见他凝视着某处粉墙,笑起来:“你看什么呢?”
他不动声色道:“以前没到庐州来过,也没住过这样的建筑。很漂亮。”
絮絮刚啃完一只炊饼,腾出手来,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墙,颇含几分自得:“这是马头墙。庐州江州一带的粉墙黛瓦,和蕲州那边是不是很不一样?”
玄渊漆黑眼眸含起笑意,问:“是很不一样。你以前来过?”
絮絮伸手,抚了抚近前斑驳墙壁,微微一叹:“这一言两语很难说清……不过——”她忽然回眸一笑,“不过这个时间点,或许……会有‘机缘’发生。”
玄渊失笑:“你也学会了这个词。”
她扬了扬笑意,虽蒙着面纱,但依然挡不住她此时的明媚:“不是你说的——若要学一门本事,首先得自己信它。”
他们到了这安乐坊,首先找到了未来扶崇和少明即将住进的那一户,接着在该户人家的隔壁,问了问卖房的价。
絮絮的主意是,既然解阵的关键极有可能在于他们二人身上,那么,就应该近距离呆着,买下他们隔壁屋,是最方便的法子了。日后他们成事,作为邻居,或也有平步青云的好处。
然而那户人家要价三十两纹银。絮絮呆若木鸡,三十两,那得挖多少野菜,不,挖多少山茱萸才能凑得到!
絮絮自己身无分文,也绝没有在短时间里凑这样一大笔钱的赚钱门路,苦着脸,脑子一昏,仰头问玄渊:“你会不会胸口碎大石……。”
玄渊诧异了一会儿,摇头表示不会,她苦恼道:“那我们上哪里凑三十两银子。”
玄渊悠悠道:“你包袱里,不是有算卦用的物件?”
絮絮一本正经告诉他,她虽然现在是那位凌霄子道长的得意二弟子少真,但她的芯子还是容絮絮,没有学到凌霄子道长半点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