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191)
死既不可惧,又有什么可惧?
撼灵剑沉甸甸握在她的手中。
黎明之前,正是最黑暗的时刻,天色浓得化不开,只有月轮,照明前路。
她一步一步往山上去。
步伐已十分疲惫,也益发缓慢。
登上山巅时,前已无路。
冬夜将尽,曙光乍破。
数月以前她来此时,亦正正好在黎明日出时分。
独立高崖,山巅长风激荡,红日在地平线上划出一线绚烈的光。
行将跃出。
雨后初霁,极远处,苍绿的万重山影托出一轮红日。
红日被洗濯得通透耀眼,殷红如血。
光芒照耀天地,在这高崖之上,没有任何遮蔽,整个人暴露在如此热烈的光中,如大火烧身。
久困樊笼,好久未曾见到这样灼灼的旭日,驱尽长夜,使天下一白。
崖下奉水蜿蜒如龙,浩浩荡荡,东流至此。汹涌澎湃,涛声如雷。
熬过寒夜的众生,在这样的太阳光下,正重新恢复死于风雨中的蓬勃的生机。
十一月的寒冬,远处屋舍、城镇通通匿进茫茫大雾里。随着旭日东升,雾色散去,而渐渐显露。
扶熙登上崖巅,再见到她,长风吹衣,素衣翩然若雪。
旭日光照在她单薄的身躯,犹若烧起了滔天的大火。
她执剑背立临崖,离万丈高空,只有一步之遥。
狂风嘶吼,耳边是奉水的涛声。
他沉了沉声,道:“前已无路。跟我回去。”
天无绝人之路,她想,也许上天指引她来此,也是冥冥之中。
她脑海里蓦然映出上回梦中,阿铉对她说的话。
她低低重复:“置之死地……”所以,这是她的“死地”么?
那么“生”,在何处?
生在何处?
她回过头,缚面的白纱在风中飘摇着。眼眸秋水般潋滟,但不看他,而只是仰头看向渐明的天穹。
天穹之上,万万重云,离群雁过徒留凄凉声。
“已经到如此地步了,……放过我,让我走罢。”
侧面的轮廓与远处的旭日相映,晕出浅浅的金光。
她的嗓音有些哑了。
这样的侧影,似显得她愈发单薄,愈发脆弱。
这个认知,令扶熙惊了惊。他以前,从未将她与“脆弱”两字联系在一起。
她是那样无所不能,那样令人安心。
可此时此刻,她站在他的面前,恍然如将碎的一片光影,如流离不定的一团絮。
风稍大些,即将吹乱。
他目光冰冷,注视她,道:“不可能。”
她笑起来。不过苍凉得紧。
流风使声音散佚,撕扯成破碎的音节。“为什么?”
他并不想承认在他心中的那点晦暗的心思。所以,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她,“璇玑。”
他顿了一顿,续道:“你既然不愿交出它,朕亦绝不会允许它的主人脱离朕的掌控。容沉,你心知肚明。朕不会放你走。”
她的神色被缚面的白纱遮去,使他无法辨别,此时她究竟在想什么。
絮絮忽然觉得有一些好笑。
她的视线轻轻落在他背后广阔的山野,苍青色,重重叠叠。
有许多飞鸟掠起。
她道:“你知道我的性子。”她的语气含着几分自嘲,“不见棺材不掉泪。这一次,你又打算,怎样逼我呢?”
她突然有一点无趣,和他周旋,不外乎一个结果,被他带回去。
也许这一次他会用更锋利的剑,对准她的心口。
她稍微想一想,就能知道他此时出现在这里,那么其他的人,一样陷在险境中。
她还是太弱小,不足以保护她所想保护的人。
那么多人,……那么多。她都没法保护。
彼此静默的片刻,他上前一步,她后退一步;退无可退。
身后正是万丈高崖。
如她所言,他知道她的性子,这里唯一的出路是他,而她向来坚韧,但凡有一分机会,绝不会自寻死路。最后的最后,无论是否是大动干戈,还是两败俱伤,她的归宿,也还是他。
他想。
他看着她身后的虚空,踏实了些,他柔和了语气:“你乖乖听话,……跟朕回去。朕答应,不会伤害他们。……不会伤害你。”
他了解她,知道她心中所想,知道她的软肋。
她轻轻地笑:“回去?回到哪里?我没有家了,——陛下。”
他听出她讽刺的意味,皱起眉头,“容沉——”他慢慢攥紧腰间佩剑,似在问她最后一遍:“你要怎样,才肯……”
她明亮的眼眸看着他,仿佛点出和煦的笑意。
她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你给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