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170)
阑风长雨,扑簌簌跌跌撞撞打在窗檐。
跪在稍后些的,有人试图悄悄逃走报信,殿门咣当关紧。
一名黑衣男子守在门边,剑光森幽,架到那人颈边,将对方很有礼貌地押回了原处。
满殿之人,一个不准离开。
淑妃还要争辩两句,跟在絮絮身后的两个年轻男子已踏上台阶,抱了一拳,合力打开棺椁。
——
中德殿里,素服青年霍然站起,长眉凛起,双眼点出寒芒:“你说什么?皇后——”
尚在研墨的素衣美人听见了,抬起水光淋漓的眼,一瞬怔忪,脸色发白。
手劲儿松了开,握的一支寒山墨,啪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叫人如梦初醒。
墨碎声惊到其他人,扶熙回过头,握了握她的手:“别怕。”
赵桃书垂眼,眼睫微微地颤动,目光瞥到摊在桌案上的拟诏,用了几分力回握他的手。
她微微摇了摇头。
诏书是令赵献清点两万兵马驰援幽州,即日出征,容厦为主帅,赵献为副将。
墨痕犹新。
底下跪着的卫营都尉自感失职,兀自垂头瑟瑟发抖,被声音一惊更加抖得厉害,扶熙扫了他一眼,冷冷道:“着人包围肃成殿,……取剑来。”
疾风厉雨,时刻不停。
小顺子在殿外伺候,并未听到卫营都尉的话;待他奉命取了剑,垂头端看这柄名为星孤的剑,紫光檀木质地的剑鞘,尘封太久的剑光。
他不知陛下为何取剑——他向素服的帝王跪呈此剑时,帝王在静默中拔剑出鞘,蹭的一声,寒沥沥的冷光,倏忽闪过晦暗的殿宇。
剑鞘丢在他的怀里,帝王已挟剑出殿,眼中带着比殿外风雨更甚的冷冽,踏进雨夜。
小顺子原想跟去,一想,陛下莫非亲自去诛杀逆贼?那么,似他这等微弱贱命还是不要掺和了,便又乖乖退守在中德殿门边。
对面的小福子依旧稳如泰山,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倒是他,却始终忍不住想,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贵妃娘娘在里头待了半晌才出来,轻声吩咐了师父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素衣女子背影在回廊里消失不见后,大雨瓢泼声中,他黯然地想,自娘娘在行宫禁足以后,陛下对贵妃娘娘的宠爱,便已是明目张胆的了。
不单体谅她身体柔弱,免她跪灵,还几乎日日夜夜,形影不离……
赵侯爷一家都如日中天,他想,恐怕小福子也要跟着鸡犬升天了,师父有意告老享福去——大抵总管的位置,八成会归了小福子。
夜中大雨几乎模糊了视线,升起茫茫的雾,人也模糊,楼也模糊,翘角飞檐和雕梁画栋,全都模糊了。
隐约的红墙与琉璃瓦在雾中时隐时现,屋脊兽高高昂着脖颈,似仰看天穹。
淋漓的雨里,小顺子守在这里直打瞌睡,挂在殿门前的两盏灯烛光摇曳不休,蓦然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他撑了撑精神,远远地一望,突然望见,穿破夜色雨雾里的人影。
一个,两个,……数不清。跌跌撞撞的灯火一并扑了过来,霎时间火光明亮攒动。
冷峻尊贵的素服青年从那雨雾和迷离的灯火里显出影子,他单手握住剑,另一只手捂着胳膊,身影有些踉跄。
一条长长的血痕,从眉心一路划过鼻梁,跌到下颔,簌簌和着雨水胡乱淌了满脸,俊美容颜上,兀显出妖异的美艳。
但眉眼还是极冷峻。
剑影寒厉,在这般迷离的灯火下,胡乱折射光彩,闪进小顺子的眼睛里。
血腥味伴着弥漫的雨雾,进了他的鼻腔,他惊惶道:“皇上——”
他诚然未想到皇上会受伤,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世上还有谁能伤得了皇上——或者说,敢伤了皇上。
人影在小顺子惊诧目光下近了些,素衣染出血痕,深深浅浅的,剑丢给了他,人则淡漠踏入殿中,“宣太医。”
顿了一顿,眉却紧蹙。接着大步踏进了中德殿,没有再犹疑。
小顺子将剑仔细地收好,心中还在思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回到殿中伺候,他见小福子在太医指导下,替皇上包扎伤口。
他吓了一大跳。
那是一道极深的口子,深可见骨,骨肉靡红,鲜血连续不断渗在缠裹的白纱布上。
不一会儿又浸透了。
他看得胆战心惊,而坐在榻上任由动作的陛下,烛光映着冷峻侧脸,漆黑长眼睛落在虚空,烛花爆了一声,他长长的睫也颤了颤。
唇线紧抿。
小顺子猜度,莫非是什么造反的很有才能的首领,陛下他亲自出马想要劝降,最后受了伤,结果人才却因为兵败自尽了?
不管怎样,关心陛下总是没有错的,他连忙整理了一番面部表情,作出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的模样,叫道:“哎哟,陛下这是……这是怎么了,怎么伤得……哪个这样大胆,竟然敢伤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