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161)
她静下来,胳膊上的伤却突然疼得厉害,火辣辣地疼。
信怎么样,不信怎么样?她喉间苦涩腥甜,暴雨前的大风,吹乱狂沙,枯草的断茎匍匐着——瞧,连它们也知道臣服于胜者。
她最后轻轻地说:“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
好像一切事实终于串了起来,从除夕夜,到今天——这一连串的影影踪踪,她心中模糊浮现出一个迟来的真相。
除夕夜,是他和赵桃书同登楼共看盛世烟花。
寒香园,是他和赵桃书游园赏梅。
上元节,是他和赵桃书在河边放灯,山盟海誓。
行廊里,是他在等着赵桃书夜半私会。
就连宫变,也是他要给赵桃书的娘家安排赫赫功勋。
……此间种种,他为赵桃书为计之深远,几乎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她咬紧了嘴唇,刹那间,只觉得天地渺渺,此身成错。
已到这个份上,明眼人其实能瞧出一点端倪来,但是……但是也许事情的真相,不是很重要。
把希望和公道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更是一桩蠢事。
扶熙沉声:“四处惹是生非,无论因果,皆是咎由自取。”
这是他给她的盖棺定论。
“书儿身陷动乱,本自柔弱,难以自保,能全了性命已是艰难。你因为善妒,还要给她妄加罪名,陷她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你真是愈发骄纵妄为!朕看你该好好自省己过。”
他并非不知,也并非不信,她想,只是因为在他心中,赵桃书是极其重要的角色,而她所例举的种种事迹,并不足以撼动她的地位罢了。
即使是她为了求生,确与别人虚与委蛇又怎么样呢?即使她为了求生,推出一个婢女挡祸又怎么样呢?即使她要害死她,只不过未遂——就算既遂——那又怎么样呢?
世有蜉蝣,命薄,朝生暮死;世亦有大椿,命久,八千岁一春八千岁一秋;世界本是不公平的。
善妒?她的确嫉妒起赵桃书来了,赵桃书她何其幸运,她何其幸运!
她羡慕她,不知道做了什么,可以让他待她有这样的宽容和偏私,可以得到切实的荣耀,和虚无的盟誓;可以轻而易举,得到她所求而不得的情深。
她逐渐地想,也许,世上有先来后到的规则,而爱恋却不全遵从此法,并非最先的就能得到,也并非最后的不能圆满。
她仰起头,不愿让眼中温热滑落,那会显得自己极其没有用。她捂着胳膊,哑着嗓音说:“都是我错了。我错了。”
她实该早些窥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深情,也绝不该介入他们的因果;她实也不该希冀能在他这里求得什么公道。报仇么,那还是得自己亲手报——她会亲手报仇。
面前人纷然甩袖离去。
赵桃书一并被他揽着离去了;宋成和领着小顺子小福子也要跟着皇上伺候。
柳恒渡过一劫,擦了擦额头汗水,连忙去忙拔营的事。
倒还是小顺子跟了会儿又急急忙忙跑回来,在娘娘跟前,说:“娘娘受伤了,要紧么,奴婢这里恰好有一瓶伤药。”
她接过伤药,顿了顿,说:“小顺子,我回一趟行宫。若有人问起,……你如实说就是。”
小顺子大惊:“娘娘,这可怎么使得,娘娘不跟着大军回京么?”
她笑了笑,只是在苍白脸上显得惨淡:“我会回京的,单人匹马也要快些。我还有一样……一样珍宝,落在行宫了。”
小顺子犹豫起来,道:“是什么宝贝,奴婢帮着娘娘去寻?”
“凤皇钗。”
她说得云淡风轻,小顺子却脸色一大变:“娘娘怎么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他自觉失礼,忙又说:“奴婢这就去找!”
她摇了摇头,“你去皇上身边伺候罢,我自己去。”她叹了叹,“我想,皇上这段时间可能并不想看见我,你也谨慎一点,若无必要,就别在他面前提起我了。”
说完打发小顺子走了。
啪嗒,有雨点落了地,极快,噼里啪啦的大雨密密砸下来,砸在地上,溅起弥漫的尘土。
雨打湿了这身白衣,也让她的眼睛湿得朦胧。瞥见仍然跪倒在地的俘虏,翻身上马,又拽着他一路回去行宫中。
西径边,临着白玉湖,水波荡漾,大雨倾盆。
她将他按倒在地,一言不发拔出了剑,此人既然不愿作证,已无作用,她正要一剑杀了他,骤听他高喊:“我还有个秘密!”
她倒冷笑,剑在他脖颈边一顿,缓缓说:“你还知道什么?”
这大汉却踌躇了起来,她的目光从衣角血渍缓缓上移,移至他的眼睛,勾起一笑:“你有求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