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149)
她缓了缓气息,撑住了床,这时犹听他冷冷嗓音响在空室:“还有什么想问,一并问吧。”
简直比方才帅帐里的冰块还冷。
可这里没有冰块降温,暑热便阵阵地蒸了起来,她不消片刻竟是大汗淋漓。
“为什么不发兵回京?”
他回过身,眉眼染上薄薄阴翳:“不是时机。”
“何时是时机?”
他又缄口不言,从高几踱步回到她的身前,居高临下:“最早三日后。”
这般居高临下时才终于看到她满头的汗珠,成行淌下来,乌黑冷眸里结的冰碴子似就被融成了水珠子,盈盈润了眼睛,叫刻意的温柔,成了真真确确的温柔。
他抱住她肩膀,急切问:“怎么回事!”
絮絮接着便觉面前人形貌都模糊了,不知自己怎么了,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我……”
话未竟,人便倚在他肩头昏了过去。
军医来诊,诊了半晌,叹息说,这是气血大亏大虚,要仔细调养滋补。
又替她看了外伤。
不看不知,一看才晓得,这么短短二十来日,她身上密密添了新伤,新旧痂痕交错着。
扶熙守在她的床前。盯着她,如盯一只随时会展翅飞去的鸟儿。
望见她这时候不再故作冰冷的脸,脸上还沾着灰黑尘泥,他面无表情地拧了罗帕给她擦拭,从额角,擦过鼻梁,脸颊,尖了许多的下巴。
这样,小脸又恢复成雪白干净的样子。
她的容貌本偏明媚艳丽,可这时,怎么毫无生气似的。
他不知,问大夫:“什么时候能醒?”
大夫说大约躺几个时辰会醒。
他默了片刻,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诊出喜脉没有?”
这位胡子半白的军医从来最擅长外伤;他知道当今的皇帝膝下空虚,没有一儿半女,可以体谅他盼着孩子的心情,可这……
这喜脉委实不是大夫想诊就能诊出来的。
他想老实摇头,心里对皇帝陛下的印象,已升为病态扭曲。
他斟酌着道:“卑职不擅长妇人科,未见喜脉,或许也是卑职不精此道……”
扶熙只疑心是他的医术不够高明。他们处理妥帖后,言说服药后静养,便匆匆退下去,不敢留下,得知更多皇家的秘密。
“甘洲。”他淡淡唤了一声。
素来直隶他身边的暗卫,从一处隐秘角落出来,俯跪在皇帝面前,垂首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查一个人。……”那个名字竟是这样难以启齿。在他齿舌间打转那么久,才极轻极轻地逸出来:“阿铉。‘矛戟折,环铉绝’,铉。”
他看着甘洲消失处,眼睛愈发冷。
絮絮在被硬灌一大碗苦药后,呛得醒来。醒来第一眼望见的就是掰着自己下颔,给自己灌药的手。
敬陵帝他其实不会照顾人。一点儿也不会。
这些日子勉强学会的,他已经在一夜间尽数忘掉。
滚热的药汁泄愤一样淌在她脖子、胸前、鼻腔还有脸颊,就是没进她的肚子。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钳着她的下巴,喂药的神情亦冷如冰雪。
絮絮咳嗽着醒过来,撑着床榻强行坐起来,待抬眼见到他冷冰冰的神情,咬牙说道:“我自己来。”
她不畏苦,接过药碗,将残余药汁喝了个干干净净。接着她抽出一条手帕,擦拭身上的药汁;他只干坐在一边,坐了又烦躁地站了起来。
最后他抬脚要走时,絮絮倚在床边,闭目养神,谁知他的脚步声转眼极近,絮絮感到下巴再度教他捏住,他下了很大的力气,掐得她生疼。
她不知他为何突然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近在咫尺,冷,却又交织着灼热。
他盯了半天,像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他当然不曾如愿,最后,他嗓音冷到可以冷的极点:“那里有衣服,自己换上。别给朕丢人了,堂堂的皇后,你现在哪里像个皇后!?”
她听罢,垂着眼睛,“知道了。”
搁在平时,早已回嘴八百句,只是她现在实在没什么力气跟他争辩吵架。
他和昨天夜里,简直是两个人。
大抵是心中一旦怀想,就顺引牵扯出数不清的思绪,交缠着像理不清的乱麻一团。
她自觉自己很是乖巧了,就连他说这么重的话,她亦没有回嘴,谁知看了她的反应,他眉眼覆上阴翳,浓黑的眼睛迫近她,“怎么愈发地忘记规矩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笑上两声,终于在刚刚半刻沉默里攒了些反驳的力气,于是亦直视他双眼道:“不敢,皇上到底在生什么气,臣妾揣度不出,还望皇上明示,臣妾也不是知错不改的人,或者,皇上的确觉得臣妾碍眼,何苦要治我,给我吃什么药,——叫我病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