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140)
她下山的路上,听到几个路人在议论,还都抱着一盆花。依她一眼看去,是昙花。
“老哥,你这是什么品种?”
“这是我花大价钱拍的蓝玉雀——哎,你那盆月纱裙也不错么!”
几人兴高采烈说着在昙花集上的见遇,尤其当说起今年千花会上展出的那盏流金玉昙花。
那人说:“今年昙花集上,那流金玉昙花,你瞧见了么!”
“别提了,人山人海的,只看到了一眼——流金溢彩,真非凡品。啧啧……也不知唐家花了怎样的功夫养出这样的花来?”
“是啊,江南第一富商家的宝贝,七盏花,一夜开一盏,今夜是最后一盏开花;收展以后,可再见不着了。”
“开玩笑,那是唐家一个瞎子花匠费了十年功夫养出的花,天底下只他们家有七盏。过了今夜,就谢了。”
“什么?”几人喟叹这名花倾国,奈何实在短命。
絮絮背着竹筐从他们跟前擦肩而过,不禁格外神往起来。天底下最珍贵的是什么!不正是那些短暂易逝、世无其二的事物么?
此前小顺子跟她提起昙花集时,她便筹划着想去,可惜中间发生了许多事,她逐渐淡忘了此事。
可今时今日这心思重又点燃起来了。
她愈想愈觉欢喜,已按奈不住,迫不及待加快脚步回了奉舒镇上。奉舒镇离昙花集还有些路程要走,她眼看着傍晚了,天色要黑了,心急如烈火焚烧。
甫一到了药铺,满身尘土,就着急把背后竹筐卸下来摆到药铺老板的案上,睁大一双明晃晃如星子的眼眸:“老板,我采了很多药草,我要换钱。”
药铺老板第一眼望中竹筐里的新鲜绯红的山茱萸,捋着胡子站起,他问:“山茱萸?你从哪里采来的?”
絮絮下巴微扬,手抬起挡住视线的斗笠,显着点得意:“那您就不必管啦——劳烦您快些给我换点钱,我、我还有急事!”
老板一面笑吟吟答应,一面捋着花白胡子,他倒丝毫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在她的竹筐里,一样一样给她计算:“……白花蛇草,”他拣出药草,置放在称上,称得了,记录下,“五支,十文钱。”
“山茱萸,……一两八钱。”
絮絮急得跳起来,与他争辩:“才一两八钱?老板,怎么可能?”
老板笑睨她一眼,指着那丛红艳的果子,“你看哪,你摘来的,这些都有的破烂了,有的生蛀虫,怎么能用呢?算了算了,给你二两吧。”
她嘟着嘴暗想,无奸不成商,又别无奈何,只好答应。
但他动作实在太慢,絮絮不住回头看着天渐渐黑了,愈等不住,索性说:“我还有急事,老板,三两打包了罢,多了就送你了!”
老板同她扯了一顿皮,终于,絮絮答应二两八钱结了帐。
囊中饱满,她拍了拍到手的银钱,——钱是这么叫人喜欢的东西。
她第一次感到,二两八钱是很大一笔钱。
谁叫她心里还挂念着那枝过了今夜就要死去的流金玉昙花呢。
她终于凑够了二两银子请医药坊的大夫抓了一剂鸾珠和云丸——解毒退热的良方——带回去给扶熙服用。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她不在的这几天,蒋姐姐大抵没法好好照料他,他实在娇气得很。
她这般想着,走在街上,繁华似乎因为她有了一点钱,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同她隔着什么,而是亲昵地凑近她,要她融进市井的繁华风光里。
天色已经很晚了——她心心念念去昙花集千花会看花,过了几条街巷,在巷子口,望见暂居的破院子展露出檐头一角,又加快了脚步。
她望到有车夫在招揽生意,一咬牙,花了二钱银子租了马车。万事俱备,她想,深吸一口气,径直踏进了破落的院子。
杂户们仍然在喝酒、赌钱和斗蛐蛐儿。
她见到他们,依然和此前一样,没有一分正眼瞧过去,匆匆地往里走。
但忽然听到那个王麻子咕咕哝哝:“哎,她才回来呢。”
她没理会。
推开门,迎面就见青年支着腮坐在窗前。快要圆了的月亮,落下疏疏如雪的光。
她眼里闪出万种光芒来,笑意盈盈,开口喊他:“阿铉!我回来了!”
他望向她,眼里一动。面前的女子风尘仆仆,一身青葛布衣,沾满尘泥;戴着一顶斗笠,小脸上也脏兮兮的。
尽管如此,她眼里神采奕奕,连话都不及说清楚,刚放下竹筐,就拉起他的手,拽着他往外走。
他看着她的手,手背上细细伤痕交错,袖子也割破了很多口子。
但……手是滚热的,热到心底。
她絮絮叨叨说:“走走,快点,晚了可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