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138)
这男人当然再不敢惹她,——也再不敢垂涎她,就连见着寡妇,也是恭恭敬敬。
如此过了两三日。
大家从王麻子口中晓得了她的厉害,视她如带刺的花儿,也就淡了采摘的念头。
各自依旧在傍晚时喝酒、赌钱和斗蛐蛐儿。
这个傍晚,不知谁叫了一声“看!”
他们不约而同抬头,头一次看清了她那个男人的模样。
她牵了那个男人从长廊尽头的屋子里走出来,站在光和檐影交界的地方。
即将逝去的夏夜里,月痕清朗,星光纷繁。
两个人明明也都穿着同他们身上一般的粗葛衣裳,系着条青白花纹的腰带,偏就不能掩去他们的出挑好看。
那个男人长发披散着,穿庭风把他头发吹乱了,有的挡了他的眼睛,有的掩了他的嘴唇。
她拿了只篦子,按着他坐在台阶上,替他梳起头发。
她将一把缎子似的长发细细编好,盘束齐整,碎发梳了上去,星光底下,那张苍白面庞俊美锋利,漆黑的眼睛幽如玄潭。
杂户们坐在大柏树下,看着院子角落台阶上坐着的两个人,他们并肩坐着,好像时光都为他们暂停了。
噢,原来今日是七夕。
她拉着他的手,喁喁说着什么,说到兴头上,眉飞色舞。
青年便展出轻轻笑意,注视她,眼神温柔,像盛有漫天星光。
蝉还在叫,叫到了半夜里,惹得人睡不着。
絮絮索性坐起来,探手摸了摸床榻上男人的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热了。
今晚还是在烧。
从韩家庄逃出来以后,他肩头自从中了刺客的一枝毒箭后,余毒难解,每每发热反复。
她每天都提心吊胆。而更艰难的境地在于,逃命匆忙,除了贴身收着的几样信物,一分钱也没有带上。
更别提她先前辛辛苦苦从烟澜载水带回来的名贵药材,——全都落在了韩家庄。
好容易逃到这奉舒镇,一路明有官府在缉拿杀人犯,暗有各路势力追捕他们,她无奈只好小隐隐于市,盼着此前递出给彭堂主的信有所作用,他们能顺利找到他们俩。
也盼望这里消息快一些传去幽州——已不知行宫是什么光景。
她现在每日为柴米油盐发愁,虽然白天打三份工,但完全支持不了昂贵药钱。
她微微叹息,轻漠的灰尘在斗室里肆意飞舞。
她想起白日听医药坊老板说起,最近急缺山茱萸。
离此不远的南望山峭壁上,恰生长着那么几棵鲜红欲滴的山茱萸。
只因不是什么贵至千金的东西,一贯没有谁肯冒着生命危险去绝壁上采药,那几棵山茱萸尽旁若无人地长着。
要知道,在方圆连片深山里,数它南望山的南望崖最是山高峰险陡峭。
远望峰峦迭聚,云头攒浮,苍苍翠翠,缥缈如仙境。
而在南望崖险峰绝壁下,就是横亘而过的奉水。
正值夏季,奉水泱泱,水势奔腾东流。
七夕夜,奉舒镇上灯火通明,彩灯连着彩灯,戏台上还咿咿呀呀唱着一折《鹊桥仙》。
富贵的、贫穷的有情人们许都在今夜,暂时抛却了平时的诸多烦恼。
絮絮穿街而过,周遭繁华景象朦朦胧胧,被她甩在身后。
她背着只竹筐往山上去。
出发前,她拜托蒋寡妇替她看顾扶熙,给了她自己身上最后十七个铜板。
南望山仅有一条上山砍柴的小径,夜色浓郁,草木荒凉,遮蔽了天幕上浩繁星光月华,迢迢银汉早已看不到了,头顶只是茂密的树荫,和铺天盖地的蝉鸣。
蝉叫在空山里回荡。
伐樵的小路遍生杂草,絮絮握着一柄镰刀,割着草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她抬袖抹了抹额头的汗,顺眼看到在这荒山的半山腰,隐隐有一处屋舍,想着去歇歇。
没有灯火,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满地落叶,咯吱咯吱,到了近前,原来是一处山神庙。
山神庙只有三尺来宽,供奉了一位破败了的神像。
神像残了一截胳膊,彩漆早剥落了,只是威严双目依旧淡漠下视苍生。
神像前供奉的香炉当然年久无人上拜,积着沉沉灰烬,大抵在很多年前,也曾享受过人间香火?神像两边石刻一副楹联,上书“灵旗遮日月,神剑震乾坤”。
絮絮上山累极了,拍了拍蒲团上的灰尘坐下来,望着山神庙外晦暗的山夜,密密浓阴的间隙里,仿佛能窥看到浩渺天穹上的星子。
也许牛郎织女正在私会?
困意上涌,她倚着石墙打了个盹儿。
虚实难辨的梦境中,她恍然听到有肃冷的人声响起,把蝉鸣声都压住了。
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四下仍旧是郁郁草木,不尽长夜,背后的声音突兀响起:“容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