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见我如是(276)
活泼些的一个青年人悄悄抬眼看了看越棠,小声道,“陛下。”
闻致远眼瞳已经泛黄而浑浊,可依旧明亮。
越棠轻声道:“长雍。”
闻致远笑弯了眼睛,他想要向几十年前一样,抬手拍一拍他这半个学生的肩膀,可他早就够不到他的肩了。
越棠微微矮身。
闻致远眉眼温和地手搭在他肩上,“你们日后,都可以来问长雍,不要怕他。”
“长雍啊……你们多和他见一见便知,他其实很好,性格好,也最是好说话不过了……”
越棠只笑了笑。
那几位年轻人看着越棠,紧张地手足无措。
由越棠大致问过这几人姓名,闻致远便让这几个年轻学生退下,拉着越棠,絮絮叨叨地回忆起往事。
沈觅在梧桐殿中,沈尧年来找她请安。
青年人仿佛冉冉升起的朝阳,风华正茂,踌躇满志,请安的声音都显得铿锵有力。
“母亲。”
越棠为他起的名,随的却是她的姓。
这些年来,沈尧年和她算不得亲厚,平日极为恭敬有加。
沈觅由沈尧年陪着,在宫中四处走了走。
沈尧年试着去和她聊一些朝中的趣事,走过摘星台时,沈尧年瞧着摘星台,脚步顿了顿,目光掩着温柔。
沈觅笑着看他,目光温和,什么也没有问。
沈尧年在她的目光中,却渐渐红了脸颊。
“母亲,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从没有落下过政事的。”
他忍不住小声多说了几句,“她很好,她虽然在钦天监里总被人说呆子,可我知道,她很聪明的,只是醉心于她的钻研,我们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沈觅温声道:“尧年,我和你父亲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她停下,又笑了笑。
这样称呼自己和越棠,沈觅心中总会又些难言的软。
她继续将话说完:“你的路,你和她的路,将来都要你们自己走。”
沈尧年眼眸明亮,他忍不住笑出来。
沈觅抬头去看面前的摘星台。
时间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她和越棠的摘星台,如今也开始见证小辈的情爱,她和越棠,原来都已经成了上一辈的过去。
摘星台历经多年风雨,屹立如初。
沈尧年顺着她的目光也去看了看摘星台,又转眸看了看沈觅。
他知道,这是父亲为母亲所筑起的高台。
“父亲……是尧年一生都难以企及、想要作为标榜的。”
不管是越棠的能力、见识、眼界、思想,还是……感情。
在沈尧年眼中,人生若有圆满,那必定是他的父亲和母亲。
都是晏朝的帝王,共同坐拥无边江山,享天下景仰,身边还有能够并肩的心上人,几十年如一日。
便说是神仙眷侣也丝毫不夸张。
沈觅笑着,她的侧脸柔美,眼眸微微放空,像是陷进了回忆之中。
她目光落在摘星台上,许久没有说话。
冬日风有些冷,直到沈觅的脸颊被高台下呼啸的冷风吹得有些疼,她才从回忆中回过神,笑着慢慢往回走。
沈尧年跟在后面,却听沈觅忽然出声。
“你帮我看着他些。”
沈尧年愣了愣。
“……怎么能放心得下他啊。”
沈觅轻声呢喃了句,沈尧年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
离开摘星台没走多远,沈尧年就见越棠已经送走了闻致远,正来寻她。
越棠既来,沈尧年自知自己碍事,遥遥朝着他行了礼,便折身回了东宫。
沈觅看着越棠朝她一步步走来。
玄黑衣摆曳过青石地面,他高大的身形一如年轻时,步伐从容而稳健,不快不慢地走到她身前。
少年长成青年,到如今中年,风采依旧卓然,分毫不减当年。
沈觅不舍得移开眼睛。
越棠稍微低着头看她,唇角弯着,“殿下,起风了,我们回家。”
沈觅笑着回他,“好。”
十指相扣,宫中寒风呼啸着,天气阴沉。
年末的这晚,梧桐殿中红鸾帐摇晃着,红烛垂泪到天明。
腊月三十一,腊月三十一,大晏二十六年的最后一日。
沈觅记着这个日子,又想忘记今日是这个节点。
最酣畅、最放纵、最不知节制的这晚,沈觅脸颊满是泪水。
她分不清到底是愉悦还是难过,只用力地吻他,在他肩头颈间留下深深的痕迹。
巫.山云.雨,抵.死缠.绵,至死不休。
事后,越棠抱着她一同浸在汤池之中,外面风声越发大了,沈觅埋在他怀中,紧紧抱着他。
“越棠,小棠,为什么要今日啊?”
沈觅忍着哽咽,又问,“这些年就够了吗?”
他的名字,谐音是糖,可他这两世的糖哪有苦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