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不动，眼睛依旧盯着风信替他换药的手。

“啧，怎么眼睛还红了？让师父看看，分明我们小溪儿笑起来最好看，是谁惹得她哭鼻子呢？”

若是往常，清溪被这样逗，要么羞着跑开，要么跺着脚说自己没哭，可这次她依旧不声不响，沉默的用手背粗鲁的一抹眼泪，眼神还是分毫不放，近乎执拗。

沈浮白叹了一声，柔声道：“真没事……”

这时清溪吸了吸鼻子，突然问道：“师父是怎么受伤的？”

风信上药的手一顿，抬起头来同沈浮白对视一眼，想起清溪还不知道桃源守护着封魔大印的事情，正想着借口，就听沈浮白语气轻松的回答：“没什么，回来路上路过那边的山坳，你们知道的，那里地势险，不好走，看见有个孩子要掉下去了，顺手救了一把，这口子是崖边的石头划的，皮外伤，不深。”

顺手救人，确实是沈浮白会做的事情。可清溪沉默片刻，却说：“只是为了救人？早知如此，就不该救……”

“溪儿！”风信喝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他清楚清溪只是关心则乱，但有些话不能说，有些想法也不能有。

修仙之人，首先便是要持心为正，因为怕受伤就视人命于不顾，有违道心。

哪怕这事是师父编的，这话也不能说。

他小心的睨了沈浮白一眼，果然看见沈浮白的神色淡了，只能着急的打着圆场：“师父，师妹不懂事，她不是……”

“行了，你先出去吧。”沈浮白格开了他缠绷带的手，淡声说道。

风信左右看了好几眼，这才悬着心走了，出门前，还不住的朝清溪使着眼色，让她快些认错。

可这屋里一大一小，没一个看他的……

人走了，屋子里便静了下来，清溪听见屋子外面师兄师姐们窸窸窣窣，着急却又不敢进来劝，听见更远一些的地方溪水潺潺，有风拂过桃林带起树叶沙沙作响，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大，却就是听不见她师父的动静。

许久，才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来，沈浮白披上了外袍，缓缓站起来，好像是扯到了伤口，“嘶”了一声。

清溪心跟着提起来，手动了动，却还是没抬头。

半晌，面前的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忍痛走过来：“还不知道认错？”

“溪儿，你可还记得，你也是我这样救回来的。今日你说不该救那孩子，是说我当初也不该救你吗？”

清溪的手攥得更紧，听了这话突然有些慌了。沈浮白这样的语气，莫名会让她觉得，师父会不会不要她。

忍了好久，她一眨眼，吧嗒的掉了颗眼泪，才哽咽着道：“我知道……”

“我知道那话不对，我知道不该那样说，可是……”

“可是师父受伤了……”

她突然抬眼，直勾勾的望着沈浮白：“可是师父受伤了，那么深的伤……”

沈浮白很难去形容那时候的心情。

清溪的眼神澄澈干净，里面除了他，什么都没有，就好像没有比他受伤这件事更要紧的东西。他已在世上活了百余年，年少轻狂时也曾无畏过，放浪过，孤注一掷过，后来修为有成，镇守封印的担子就自然而然落在了他肩上，那之后所有人对他说的都是，要保天下，要为苍生，要不惧生死。

为此他舍弃了自己的本命剑镇在封印里，抽走了自己绝大多数的修为注在大阵上，自己只剩了一副病恹恹的身子和方寸桃源。

也鲜少有人再会这样在乎他是不是会受伤。

可清溪在替他在乎。

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养了许多年的小糖人好像真的已经长大了，从不到膝盖那么高，到现在已经快打齐他的肩头了。也忽然意识到，自己惯了这么多年希望她能有的肆意妄为，全被清溪用在这一回的“口无遮拦”上面。

即便是肆意妄为口无遮拦，也还是为了他。

那天似乎是个春日，阳光灿烂，屋外的桃花正是开得最美最艳的时候，一阵风起送进来两片花瓣，小姑娘站在斑驳的光影里嚎啕大哭。

他多看了一眼，只那一眼，小姑娘便从此长在了心里。

……

“溪儿，若只是师父，可不会对徒弟做这样的事。”

沈浮白自回忆里脱身出来，垂眸看向她，语气很沉，却并不严厉，反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意味。

清溪比起最初时情绪稳定了不少，也不再哭了，只是手依旧不放，固执又别扭的维持着两人紧紧相贴的姿势，听了这话，她僵了僵，没说话，头却埋得更低。

沈浮白等了一会，没等来想要的反应，眼神一寸寸冷下去，正想说算了看，要把人推开，可他手刚抬起来，身前的人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