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大郎会死吗?”罗金虎有些恍惚的问道,他也曾见过李府大郎几次,只能远远看着,约莫是二十五六的华服青年,当时骑马招红袖,是红袖坊的一等一的贵客。
“不会。”马车里的李太守听到三儿子的话,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早已没有了在窦府的失态,清癯的脸上又恢复了从容。
李瀚章望着父亲,觉得看不透他,他的大兄被砍去了四根手指,可父亲却表现的那么平淡,明明大兄是为了父亲才做下了那等错事。
“父亲,您的心是铁石做的吗?”李瀚章喃喃问道,他叫李瀚章,本家是河东李氏,那个被称赞为文人风骨的李氏,父亲是李氏族长的胞弟,按理说他们哪怕不是在河东,也会在长安长大,的确,前十三年的时间里,李瀚章的确在长安,后来父亲调任到了太炀做太守,此后的时间,李瀚章就生活在太炀,他不喜欢幽州这地方,稍长大一些就住在长安的大伯家,大伯位列门下省的左补阙并兼职太子太傅,桃李满天下,一直受圣上重用,受士族敬仰。
父亲在幽蛮地区当太守一直是李瀚章心里不大不小的一根刺,明明他的本家那么煊赫清贵。
李伯志看了一眼自幼就聪慧的三儿子:“我对你们是一样的。”
“那大兄变成废人了,您怎么无动无衷呢?”李瀚章望着父亲,只感觉满腔的愤怒。
“至少他还活着。”李伯志平静的说道。
“失去四根手指比失去一条命要好。”李伯志闭上眼睛,在外表现的易怒冲动又愤懑不平的他现在好像一尊菩萨。
李瀚章仿佛是第一天认识父亲一般,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恐惧感,他真的了解父亲吗?眼前的这位真的是被誉为大楚文脊的父亲吗?
“父亲…您…”
李伯志慢慢笑了起来:“瀚章,你要记住,你姓李,只要在幽州一天,就得和周幽州对抗一天,不然的话,我们李家的忠心文骨又要怎么体现给天下人看见。”
“在外面,你要做个忠臣,哪怕是愚忠也没关系,天下人都喜欢忠臣,圣上也喜欢忠臣。”李伯志帮儿子的衣领弄好,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瀚章过了好一会才道:“所以,您是故意激怒周幽州的?”
李伯志看着还天真的孩子,却是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自语道:“我李伯志在太炀尽忠职守五六载,日夜不忘圣恩,如今为了对抗周幽州,连儿子都残废了一个,心神交瘁之下,无力再担任太守一职,自请贬谪应该不过分吧。”当然了,自请贬谪只是他的说词,李氏只要还是士族文人的招牌一天,圣上就不会对他们做的太过分,况且,他都已经废了一个儿子了,圣上又怎么苛责于他。
见三郎还是不懂,李伯志只能剥碎了揉开了讲给他听:“这是一场心知肚明的交换,周绪很大概率已经物色好了下一任的太守人选,我在太炀这些年从未染指兵权,他才让我安稳坐在太守位置上,现在我已经到了不得不退的时候,可是如何完美体面的从太守位置上退下来,既不能让李氏在天下人面前失了李氏笔刀的清誉,又不能让圣上怪罪反而要念着我们李氏的好。”
“大郎他一时冲动做下这件事也算是破局的意外。”
李瀚章木然:“周幽州知道您的想法吗?”
李伯志笑了:“周绪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罢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李伯志想到最后周绪的那个眼神,不禁然的有些意外,那时的周幽州竟好像是动了真格。
官场之中,尤其是文官,逢人便是三分假,给自己戴上一层又一层的面具,只有聪明者才能玩面具之下的游戏。
周绪是难得的可以和李氏下棋之人,两人心照不宣的敌对关系,七分真三分假。
难道真的触逆鳞了,周绪那种人也有心?李伯志想了一会便不再想了,他们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回长安了,再次带着李氏不畏强贼怒斥周幽州的荣耀,史书之上,终究还是他们李氏执笔而写。
李瀚章缓缓看向父亲,不解迷茫又崩溃:“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伯志再次闭上眼睛,不作回答。
“因为他们是李氏啊。”周绪用小刀削着梨皮,把梨皮削成一圈一圈的形状,漫不经心的笑着回答萧小娘子的话:“把名看的比命还重的李氏,不让他们骂骂,他们凭什么做到这个位置,名声才是支撑他们的一切,名声越大的士族官越好做。”
萧晴雪的脸仍然被气的红红的:“那老匹夫也不能随便骂人啊。”
周绪将梨子切成一块块放在碟子上,递与萧小娘子,笑道:“快吃些梨吧,别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