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十六吃着螃蟹,莫名想起阿爹告诫他的话,在伯父面前,要有尊卑之分了,万不可仗着微宠就僭越, 须知, 伴君如伴虎。
周十六其实内心有些迷茫和对未知的恐惧。
他再笨也知道伯父即将登上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宝座了, 因为长安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兵力抵挡兵锋, 魏国公带着残兵逃回了太原, 这天下, 还有谁是伯父的对手呢。
皇图霸业,唾手可及。
伯父还是他的伯父,可他也即将是新王朝的帝王,世间最顶级权势的执掌者,随口一句话便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可又能让无数人一朝登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外如是。
却再也不是小时将他举在头顶玩的伯父了。
周十六喝了口酒,看着浑然不知这种变化的伯母和晴雪,她们察觉不到周围的暗潮涌动,内心不知怎的有点羡慕。
萧晴雪摸了摸肚子,她已经吃撑了,阿木做饭手艺没得说,太好吃了,盘里还有一个大螃蟹,她便把最后一个盘子给阿木:“阿木,我吃饱了,还剩一个,你要不要吃?”
拓跋木一直很安静,吃饭用的案几一人一个,对面就是十六郎君,他的案几和萧小娘子的案几离得很近,稍一斜身便能说话,拓跋木先是迅速看了一眼还在台上喝酒的主公主母,随后将萧小娘子的盘子拿过来,最后一个螃蟹很大。
“我们也喝一杯。”萧晴雪道,自从回到阿娘身边,她的心情就十分高兴,感觉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那你少喝点,刚才吃了不少饭,小心积食。”拓跋木只斟了小半杯给萧小娘子,晚风中,他蓝眸似海。
“知道了,阿木你好啰嗦。”萧晴雪抱怨了一句,浅浅喝了一口,没过一会就两手托着腮颊扬起笑容。
家宴结束,周绪等小辈都离去后,对夫人道:“现在天色尚早,我们骑马沿着河边走一遭,散散心如何?”
萧洛兰看了看天时,黄昏还未完全落下,暮色似隐似现,她点了点头:“好。”
避暑庄外,周绪只带了三五随从,他们皆落于,周绪率先上马,伸手道:“夫人。”
萧洛兰将手搭上去,周绪轻松的将夫人带上了马,萧洛兰坐在高处,她望着远处变成大半废墟的洛阳宫,有些怔神,再远处便是辽阔的天际,倦鸟归云,她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外出过了,被困在一个地方几月几月的过,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是如何过来的。
周绪揽着夫人的腰,萧洛兰背靠着温暖厚实的胸膛,回过神:“洛阳被烧得这么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从前。”
“得闻夫人安全无恙,廉家就联合了好些急公好义的世家们准备修缮洛阳,现在正马不停蹄的往洛阳赶,洛阳周围的州郡也有大家豪族送钱送粮,要不了三五月,洛阳就能恢复大半,夫人不必担忧。”周绪提着缰绳,马蹄声清脆,慢慢行走在大街上,他特意挑了一条没怎么被波及到的一条街道。
“那就好。”萧洛兰心安大半,其实有些话不需要明说,她也明白,但所做出的事是好的,就可以了,就如周郎口中的世家们,纷纷来洛阳有多少是因为想获从龙之功,想必十有八九都是。
其实景色没什么好看的,可是她现在可以更自由的接触到风,空气,以前的压抑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周绪看着夫人柔和带笑的侧脸,心里蓦地一动。
街上人不多,一个人突然拦到了马前,麻衣布鞋,老者须发皆张,赫然就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卢博士,他头发凌乱,酒襟满身:“叛国逆贼,罪不容…”
很快,他的嘴巴便被自家子侄捂住了,急急赶来的卢家人惶恐的跪了一地,纷纷拱手请罪,周绪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卢家人,萧洛兰只能看见周宗主微微收紧的下颚,下一秒,他就拍了拍马,走过了他们。
身后骑从如影随形。
待回到避暑山庄,已是星子满天。
周绪泡在浴池里,先给夫人揉了揉她的脚踝,带着薄茧的指腹检查了一遍脚踝受伤情况,见比昨日好多了,便低头亲了亲夫人雪白的小腿。萧洛兰坐在池边,脸上被热气蒸的滚烫,她想起去时的小插曲,不由问道。
“你不生气吗?”
她当时以为周郎真的要杀人似的。
周绪将夫人抱在怀中,他背靠着浴池,将水淋在夫人脖颈,肩膀处,于是一缕缕的发丝顺着水流飘荡在水中,铺散开来。
周绪支着头,喉结滚动,声音粗哑:“有一点吧。”
萧洛兰转头看他,水波涌动,唇色嫣红。
周绪道:“但是那老头收敛了唐家人的尸骨,写的悼词还挺不错的,留他一命,能让夫人心里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