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时,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伸手掏了一下耳朵,咂嘴:“贵族淑女练武,不过是修身养性的花架子,谁啊,胆子这么大……”
侍从上前打探了一番,回复道:“回主家,她们想给昨夜带兵救人的黑衣菩萨立一个生祠,供奉菩萨长命百岁。小的不识字,不知道是供奉的哪一位。”
黑衣菩萨?崔明珠听得牙酸,这称呼也忒过了一点儿,不就是带着人抓了几个贼么,还至于当菩萨供起来么?
她翻身下车,四周家兵开路,亲自挤过去一看。见到香火跟前新塑了一个木头的雕像,一看就是出自平民百姓之手,上面没有官员遣人立祠的贵重金身,只囫囵雕刻出一个玄衣佩剑的女子身形,下面刻着一行红字:
“薛氏三娘子玉霄神女之延生牌位。”
崔明珠一愣,眼神登时就直了,揉了一下眼睛,又看了一遍。
她看了又看,步子都定在地上了,扭头问侍从:“我是不是不识字?”
侍从愣道:“……瞧您说的,您近来不是被侍御史大人催着读书吗?”
崔明珠这才转过头,随手抓了旁边的一个打扮寒酸的读书人:“这是给谁立的?给谁?”
“给的……给的薛三娘子啊。”读书人战战兢兢,小心应答,“三娘子昨夜救了我们这里很多人命,今早还派人出来义诊、施粥,这样的善举,实在是——”
“善举?”崔明珠忍不住抬高了声调。
她把对方吓得不轻,不知道该如何讨好。崔明珠猛地松手,扭头大跨步回到马车上,她想破了头都没想通,善举这俩字怎么能跟薛玉霄联系到一起?这家伙从小就坏,见到血就会兴奋,她居然会救人?还救了这么多?!
马车继续行驶。这一路过来,崔明珠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从“玉霄娘子就是活菩萨”,到“她救了我们一家的命啊!”类似差不多的话在耳畔循环播放,她听得表情都麻木了,到薛园门口,伸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哎哟。”崔明珠疼得呲牙,揉揉被掐青了的大腿,心说这居然是真的?这怎么能是真的啊!
但这就是真的。
崔明珠心中五味杂陈,像一只被泼了一盆水的湿哒哒小狗,唉声叹气地带着人进了薛园,坐在正厅里,浑身冒着幽怨气息地等她。
没过多久,薛玉霄出来见她。
薛玉霄忙了一夜未眠,吩咐完义诊施粥的应急诸事,就回屋补了好一阵子的觉,虽然换了衣裳,但总觉得鼻尖还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精神不佳地坐下:“看你胳膊腿儿俱全,我就放心了。”
崔明珠上下打量她,眼睛瞪得像铜铃,好半晌才道:“看你没羽化登仙飘然而去,我也放心了……”
薛玉霄噗嗤一笑:“什么意思?我的脸色看起来要飞升了吗?”
“不……”崔明珠缓缓摇头,“你知不知道外头的百姓都在干嘛呢?她们给你立了个生祠,叫你玉霄神女。”
薛玉霄一口茶差点呛到。她抬手顺着胸脯,缓了口气,惊讶道:“神……女?”
崔明珠的表情还是很幽怨:“往日里一起挨骂就算了,你怎么偷偷当善人?以前我姨母骂我,想一想好歹比你强些,骂两句就算了,现在姨母她们骂我,一看你变成这样了,还不把我打死?”
薛玉霄道:“那你被关在家中,读书的成效如何?”
“不如何。”崔明珠无精打采,“你什么时候陪我出去听曲?”
薛玉霄道:“我接下来还很忙……我要办一个义庄,李芙蓉赔给我的田地角落里连着一个荒地,种不出粮食,我之前派人买下了。以现在的情景,太多百姓无力安葬遭到意外横死的亲族,即便领了官府的抚恤金,给家里人吃饭尚且不够,怎么能拿来安葬人……我打算把这块地捐赠出来,由薛园的人帮助安葬入土,城中无人认领的尸首也是一样这么办。”
崔明珠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三娘,你为什么要做这样吃亏且无利可图的活儿啊?”
薛玉霄拍掉她的手,叹道:“什么无利可图,若不及时处理,惹出瘟疫来,要再死上十倍不止的人。别以为饥馑战乱殃及不到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以人为本?”
“以人为本?”对崔明珠来说,这还真是个新词儿,她打了个哈欠,“不如多养点牲口,耕种起来比人好使。”
“你……”薛玉霄捏了一下眉心,忍住了。
崔明珠继续琢磨道:“怪不得外头那群人给你立祠,生老病死的大事,就是沾亲带故的亲戚也管不上,你这不就是当了人家在世的活祖宗了?怎么连这个忙都帮啊。我听说你还开了义诊,你那个义诊堂到处都是什么、什么酒精良方的味道,连地上都是,那是什么玩意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