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法与薛玉霄估量得差不多,有裴饮雪意见相同,她心中更为镇定,微笑道:“有强悍外敌时,内斗可以消解。而敌弱我强,人的劣根性便会变本加厉。”
“不错。”裴饮雪道。他颔首认可,说完后又忽然问,“此事李将军可曾对你说?”
薛玉霄叹道:“未曾,她也有些迫切之感啊。”
裴饮雪顿时更为严肃,他正坐起来,因为孕中身体柔软沉重,维持这个姿势会牵连腰肢酸软。薛玉霄见他如此,便伸手半环着他揉腰。
裴饮雪将身躯支撑在她的怀抱和手臂间,提醒道:“李将军年少封侯,加封车骑将军,位次上卿,或比三司,我唯恐她建功气盛,反而失手,妻主一定多加提点。”
薛玉霄道:“她对权位并没有太过看重之意,我倒是怕她因为收复故土心切,才会落入下风。”
如今的剧情已经完全偏离原著了,她虽然相信李清愁的能力,却不会觉得她无所不能。
不过现下的文武百官和东齐百姓,倒是都觉得她们陛下无所不能……
两人在榻上低声交谈片刻,天色渐亮。薛玉霄起身更衣,前往勤政殿议事。
她不想让裴饮雪起身,免得天冷受凉,便让屏风等候的侍奴近前来。裴郎就卧在床帐之内,在微微晃动的帐幔间凝望着她的背影。
薛玉霄身形高挑,登基后也没有荒废骑射。腰身由一条三指宽的玉带拢起,嵌扣收合,勾出一把劲瘦窄腰。她的长发重新梳理成高髻,配龙凤冠,插金龙衔珠簪和凤凰十二尾流苏,每一道装饰都极尽煊赫,权势压人。
旁侧的侍奴屏息静气,不敢出一声惊动。近侍接过一件玄面红底的寒梅细绒披风,拢到陛下肩头。
披风里漫着一股幽然的香气。
这是裴饮雪在殿内陈设的熏香。薛玉霄低首嗅了嗅,肺腑里沁满梅香,她未曾回头,背对着他问:“孩子的姓名,你可曾想?”
裴饮雪抵着下颔,用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望着她,半个身形被摇动的帐幔遮挡住。他轻轻地道:“想是想了。但龙裔皇女要让妻主来起名,才显得尊贵郑重,你不要想能逃得过去。”
薛玉霄轻笑一声,道:“可我一贯不会起名啊。”
裴饮雪说:“我听‘慈悲普照法华至圣大天女’,就还不错。可是你的极限?”
薛玉霄听出他的取笑之意,眉峰微挑,朝他保证道:“等我议事完回来,就将名字讲给你听。”
裴饮雪微微扬起唇角,安静地看着她。
披风系紧,薛玉霄前往勤政殿,她没有乘辇,而是步行,在路上对御前常侍嘱咐了几句。
她到的时候,殿内已经有凤阁诸卿、军府众人久候。两方泾渭分明,并不同坐。左侧的凤阁臣工神情有喜有忧,喜则是防住了胡人偷袭、没有损伤百姓和资产,忧则是——发兵在即,战乱再起,她们还不能对军府产生百战百胜的信任。
军府众将则不同,从此事传达的当夜,诸位将领脸上便难掩激动和热烈之色。她们实在太想获得军功,光耀门楣了,而此刻正是东齐千载难逢的时机,在经过大小百战的失败,攻守终于易形。
薛玉霄撩袍入座,百官向御座行礼,她点了点头,神情看不出太大端倪。
工部侍中薛泉乃是薛氏族女,见陛下神情镇定,面无表情,左右同僚都向这里频频飞来眼色,迫于压力,率先开口问道:“桓将军、萧将军……还有两位李将军,以及都尉萧平雨、桓破虏、段妍等,都属意立即发兵征讨,凤阁商议之中,觉得还是先见到明圣军带回来的俘虏为好,未审陛下圣意如何?”
有她开口,其余人等附议道。
“世上之事终究还是以和为贵,请陛下圣裁。”
“陛下,当知起兵则为战祸,须三思而后行。”
薛玉霄顺着她们的口风道:“自然是先见到俘虏为好。”
凤阁众人松了口气,很大一部分人还是不想要兴兵起战事的,她们并不依靠战功来晋升官职,安稳度日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薛泉听了这句,直觉这回答并不符合少主的真实心意,于是忐忑又问:“那见到俘虏……”
“见到俘虏,当然把酒言欢,郑重款待。”薛玉霄继续说下去,语气平淡无奇,“她可是夏国皇女,一时落魄被俘,也是过往二十年打得大齐喘不过气来的虎狼之主,怎能不对她放尊重些呢?”
殿内骤然一寂,众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此刻御前常侍奉茶,薛玉霄随手取下茶盏,忽然问:“什么茶?”
常侍答:“豫州所供大叶冬青。”
薛玉霄面色不改,淡然饮下,道:“给众卿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