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叱云风口称不敢,又道,“若是将军能将皇位还于谢氏,国主定会亲笔修书,皆两邦之好,五年之内互不侵扰,安定如初,且为将军求情,让将军不减名位,依旧辅政。”
薛玉霄身后已是群情激奋,她倒神情平静,说了一句:“鲜卑之主远在千里之外,却想着他国政务,这么操劳,恐怕折寿啊。”
“请将军考虑身后之……”
话音未落,薛玉霄忽然抬手举弓,箭矢按在弦上。两人仅仅相隔十几步,以薛玉霄的射术,这道弓箭可以轻而易举的穿透她的脑袋。
锋芒在日光下折出一线雪色,长风拂起衣袍,轻甲上的披风是金线所绣,翻折出一丝夺目之光。叱云风顿时喉间一紧,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渗出,她口干舌燥地望着薛玉霄持弓的手,刚刚所说的劝说之言顶着喉咙,泛着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血气。
这是新帝,可这也是杀伐果断的凯旋侯啊!
叱云风顿时心生悔意。这些话确实是她与诸位幕僚商议得出的,如果薛玉霄因为此言后退半步,那么东齐依旧不足为惧,就算议和,也不必付出什么条件,到了关键时刻不如立刻兴兵交战,打个措手不及。
所以即便机会渺茫,但叱云风还是忍不住试探。她的手紧紧的握住,指骨绷紧,望着薛玉霄手中的弓箭。就在众人的心吊在嗓子眼的时候,薛玉霄没有放下箭矢,反而忽然松开弓弦。
一阵破空声擦着耳畔掠过,若非有面罩阻挡,惊起的风几乎割破面颊。叱云风瞳孔紧缩,周围已经有人掩面低头,不忍看血溅当场——
噗呲。
一声低低的入肉闷响。
鲜卑众人回首相看,见到叱云风身后二十几步远的地方,一只兔子应声倒地。它掩藏在草木葳蕤之间,近至如此,众人居然没有发觉。
沉寂之中,薛玉霄伸手握住缰绳,目视前方,漠然道:“我与拓跋婴相斗,猛兽搏兔而已。你家三殿下的行动思想,计划企图,连她的谋士都未必有我相熟。为朕向拓跋国主传递一句话,就说,大齐之主问候可汗身体康健,鲜卑十八部落,伤我者、欺我者,朕必一一雪耻。”
叱云风缓缓松手,脊背已出了一身的汗。她下意识急忙道:“陛下不可意气用事,外臣还有一言……”
“陛下”这两个字一出,她的话语瞬间顿了顿,重重地吸了口气,道:“外臣为议和而来,怎么能没讨到和平之约,反而生乱?请陛下三思。”
薛玉霄看着她笑了笑。这时,近侍已经将中箭的野兔捧上前来,给百官及使者众人观看,彰显皇帝英武。她没有让人将猎物收起来,而是对叱云风道:“我将这猎物送给使者,给使者烹制兔肉汤,如何?”
“朕”乃是书面词语,只有在皇帝强调身份和威势时才会使用。薛玉霄跟谢馥不同,她并不常常强调自己的身份,所以往来谈论之间,多用“我”字,听起来其实挺随和的。
不过这种“随和”,却让叱云风头皮发炸。她看了一眼死掉的野兔,想到上面的箭矢险些射碎自己的头颅,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后槽牙紧紧的咬在一起,应答下来:“多谢陛下相赐。”
薛玉霄点了点头,纵马继续射猎。
她的骑术太好,文臣都有些跟不上,武将倒是伴随左右。叱云风也上了马追赶薛玉霄,鲜卑胡人生来擅骑,能紧紧跟在乌骓马身后而不费力,一介军师,连数名将领都超过了。
期间她几次欲开口,都被薛玉霄弓弦上的羽箭憋了回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要想开口劝说,薛玉霄便拉弓射中,身后便又响起东齐武将的喝彩振奋之声。几次下来,叱云风都快要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了,期间被薛玉霄扫过一眼,总觉得她手中之弓仿佛似有瞄准项上头颅之意。
好不容易熬到午时,众人在猎场大帐中用膳。薛玉霄接过韦青燕递来的布巾,擦了擦手,佩剑入席,宫侍将准备好的宴席菜肴呈了上来。
汤饼、豆豉、羊肉,还有鹿獐兔肉等物,煮的鲜美软烂,令人食指大动。众卿依礼入席,在薛玉霄面前并不抑制贪食之性,大快朵颐,唯有使者见到面前的兔肉汤,面有难色。
李清愁受封定战侯,与薛玉霄乃是生死之交,于是越位而坐,比肩九卿。她人倒是很好,安慰般地说了一句:“陛下所猎之物,赠予使者,这是大齐与夏国的相交之始。”
叱云风咬牙端起碗,咕咚咕咚地咽了下去,而后忽然咬到一个硬物。她将骨头吐了出来,见到那是一小块儿野兔头骨,上面正是薛玉霄拉弓所射的破碎凹痕,从中间洞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