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尖刻人言,反而将他更推向叛逆、推向离经叛道。谢不疑几乎以此成为一层“生人勿近”的保护色,让那些风流之士避而远之,沾惹他,便如惹祸上身。
当这个尊贵又卑微,明艳却带刺的四皇子褪下甲胄,裴饮雪才发觉他其实并没有哪里生得更勾人狐媚一些。他没有王郎唇间的红痣,也并无崔锦章身上那股令人向往的天真自然之态,谢不疑颓丧、慵懒、带着一点厌倦世俗,如一朵枯败卷边的凋落红药。
他道:“金银织物,薛氏自然不缺,香囊珠串,有裴郎君在侧,我再献丑,不过自取其辱。我虽为皇子,却身无长物,裴公子,这东西在世人眼中或许贵重,但比之更为贵重的,就在内室床榻之间。难道薛侯主伤了一根头发,你不比我更为痛心吗?这种话就不必再说了……要是日后我把心剖出来送给她,把头发剪断送给她,在佛前把我的寿数折给她……你再惊诧不迟。”
裴饮雪如鲠在喉。他心中的醋意早已消散无踪,只剩下一种极为莫名、百味陈杂的怜悯和无可奈何。
谢不疑随意拱了拱手,笑着说:“我去替你拦一拦王郎,若今生未能如愿以偿,还求裴公子在立祠立碑时,将‘谢郁’二字刻在一旁,我当牛做马在地底侍奉你——开玩笑的。别这种目光,谁要你可怜?”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两人在屏风外的这段对话声量不高,内室听不清楚。等裴饮雪拿起金锁转身过来,薛玉霄便问:“说什么了?可有提到皇帝?”
裴饮雪看了一眼薛玉霄认真的目光,将刻着“长命百岁”的金锁递给她看,叹道:“你可真是……惹人憔悴。”
薛玉霄莫名其妙,反应了一会儿:“我……?”
裴饮雪点头,说:“谢不疑送你的。他非要送,我也没有办法,你收好吧。”
薛玉霄重复了一遍:“我收好?”
裴饮雪道:“怎么?我说这话很不对吗?”
薛玉霄盯着他的脸看,好似要从这张脸上看出花儿来。裴饮雪避开目光,轻咳道:“他说遇难成祥,也许是真的。戴上太招摇,我给你放在香袋里,要是能护身,也不枉费……四殿下的一片心意。”
他说着将金锁放进香袋系紧,随后便去院中清点谢不疑礼单上的皇家御赐之物。
他一走出去,李清愁忍不住道:“裴郎君在千秋节宴会上‘吃醋’为你拒绝赐宠,传播甚广,世人都说他性子刚烈易妒,我看倒也不尽然……”
薛玉霄打断道:“你是来干什么的?看我热闹?”
李清愁马上正色:“我们还是来谈一谈怎么悄悄离京,不惊动司空大人吧。”
这还差不多。
在两人讨论方案时,谢不疑的马车离开如意园,刚到锦水街中途,迎面便遇上放鹿园的马车。
这马车队伍甚长,大约不止王珩一个人出行,想必是王丞相不放心,让其他王氏长辈跟随。果然,双方狭路相逢,率先出面的是王秀的妹妹王婕。
王婕为现任西曹掾,领百官奏事之责,如果想要见丞相,大多都要先面见王婕提交奏事,得到同意才能面见丞相。
王婕见到皇室车马,但排场并不大,便知皇帝不在此处。她并未下车,只是掀开车帘,略行礼节,问候道:“四殿下从此路而返,可是自如意园归宫?臣正欲代丞相探望,家中小郎闷久了,一同出来散心。”
她肯定不能说是王珩要过来探望,但王珩又确实要去,所以只能随便编一个理由,免得落人口实。
谢不疑回礼,道:“辛苦西曹掾,像薛侯主这样的贤能之士,让丞相关怀备至,也属常理。不过我刚刚从那里出来,薛侯得了风寒,虽不严重,但王公子素来体弱,当年的卫玠都会被人‘看杀’,要是过了病气给王郎,岂不是薛侯的过错?公子还是不要去了——散心么,我知道几个地方,可以陪同王公子游玩。”
王婕一时语塞,没有想到好的理由拒绝。
谢不疑便亲自下车,走到王珩所在的马车边,笑意盈盈,一派好意:“我这样为你着想,王郎怎么不露面呢?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片刻,车马上的帘子被一只苍白的手撩开。王珩沉默安静地望过去,他的眉目俊秀文气,风度翩翩,望之如天边一触即散的清湛流云,他道:“谢四殿下美意,我不过略走一走,不必特意劳驾。”
谢不疑道:“怎么是劳驾?陛下爱重丞相,我也愿为公子解忧,难道王郎身价甚高,连我都不能请动吗?”
王珩抿了抿唇,眉锋微锁,低声道:“让路。”
谢不疑同样压低声量,道:“丞相百般拦阻,你都毫不顾忌,难道王郎这份贤德之名真不要了?世家之子,婚姻大事自然听从长辈,山寺弹琴送别已经有所非议,你冠盖陪都的好声誉,真要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