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司空凝视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正视一个内帷男子。司空大人从前只觉得这是陪伴女儿的玩物,与西院里那些通房并无太大区别,但听了这一番话,她突然发觉他的眼光见地、他的忠贞节烈,都超出普通郎君太多。
薛泽姝道:“你倒是……很清楚她的心意。”
裴饮雪敛眉不语。
她踱了几步,忽然又道:“世人多有嫡庶分别之心,不过是因为嫡女能继承家业爵位。我倒是不同,只要是女孩儿,无论嫡庶我都喜欢。”说罢便回到室内。
司空大人的暗示不算含蓄,裴饮雪也能听懂。他跟着走进去。
薛司空回来之后,态度反而和缓许多。她留在如意园关照嘱托良久,又陪着用了午膳后,这才回去。
然而她走后不久,另外的人又来拜访。裴饮雪刚坐下,侍奴便道:“郎君,李掾前来探望。”
“李清愁?”裴饮雪无奈叹息,道,“好。”
侍奴引路过来,推开门,李清愁便忍不住跨步到了床榻边,这是她收到回信后第一次见到薛玉霄,心绪一时激荡不能压制,上前一个熊抱把一团婵娟搂住,拍着她的背,立即道:“上回是我误会你了,像这种别有内情的事,你怎么不早说?一听说你病了,给我急得团团转。”
两人叙旧,裴饮雪派人从旁侍茶,让出了空间,走到屏风外面。
薛玉霄被她拍得咳嗽两声,默默道:“慢点、慢点,好悬没给我拍岔气了。”
李清愁习武之人,手劲很大,她讪讪地抬起手臂,贴近道:“要不我陪你去地方检籍?我做你的贴身侍卫,向婵娟赔罪。”
她眼眸明亮,露出一股“快点让我帮你”的气息。
薛玉霄既不答应,也不拒绝,转而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不会在京修养?”
“这还用想吗?”李清愁笑道,“说不准薛司空不允许,你还要悄悄带人离京呢。咱们姐妹知交,我还能不懂你?放心——我已经将京中事务一概处理好,还向萧将军说了,只要你答应,我们立刻一拍即合,偷偷……”
“停。”薛玉霄道,“你怎么说得跟私奔一样?”
李清愁道:“看你,我们这叫纯粹的患难友谊。我肯定站在你这边的,要是有什么人要对付你,我会挡在你面前,虽九死其犹未悔。”
屏风另一边,静默聆听的裴饮雪神情一顿。这段话似乎甚是耳熟,他是不是才刚刚说过?
这位清愁娘子虽然是妻主的知交,但……“九死无悔”有她什么事啊?裴饮雪表面上在用一杆鎏金的戥子,仔细称量名贵药材的分量,心中却想,她还得排在我后面呢。
戥称平了,重一两五钱。裴饮雪留下合适的药材数量,还剑走过来低声禀报道:“又有人来探望少主母。”
裴饮雪挽了挽沾上药气的袖口,问:“是军府的哪位大人吗?”
还剑犹豫片刻,道:“不是哪位大人,是四殿下奉旨而来。据说陛下听说咱们少主母病了,急得上火吃不下饭,还带了很多礼物。”
裴饮雪微微颔首,不待他回复,门外便响起铃动和脚步声。
谢不疑身上的金铃成为了一种标志,所过之处众仆皆寂,无人敢言。他跨入门中,与裴饮雪正好相见,便没有急着去屏风内探望薛玉霄,而是故意问他:“侯主身体有恙,我真是食不下咽。如今可好些了?”
裴饮雪盯着他的脸,见到他身上未褪的寒气——因为急忙赶来,车内似乎连暖炉都没有准备,所以才寒彻至此。他道:“我的妻主患了风寒,怎么会让四殿下食不下咽?”
谢不疑凤眸弯起,笑眯眯地说:“凯旋侯是国之栋梁,我是为国担忧啊。所以辗转反侧,恨不能以身相代。裴郎君,她虽是你之妻主,也是国之贤才,这样的贤良之士……”
他说着走近,看向面前不太认识的戥子。谢不疑根本认不出来象牙杆上的标识,一边好奇地打量,一边随口道,“就算是我,也愿意屈尊伺候,与郎君共侍一妻,你意下如何——”
裴饮雪瞥了他一眼,就知道谢不疑这嘴里吐不出来什么好话。幸亏他耐性惊人,才没动手,只是道:“不如何。殿下所尚之妻向来前途尽毁,既然是贤才,恐怕更与殿下无缘了。”
谢不疑却得寸进尺:“既然没有成婚的缘分,能偷得几分情意也好,郎君先到,我是后来者,愿尊郎君为正,侍奉哥哥……”
裴饮雪道:“……谢不疑,你要不要脸?”
能把他逼到说出这么句话,可见真是气到裴郎了。谢不疑闻言笑出声来,掸了掸朱红的披风,揣着圣旨绕过屏风,对着床榻道:“薛侯主怎么病了?让皇姐担心至极啊。连我一介男子,都为侯主这样的忠臣良将心痛至极,恨不能以身代之,九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