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霄叹道:“知我者裴郎也。”
裴饮雪又说:“让陛下松口,你所展现出的价值应该不小吧。让我猜一猜。”
薛玉霄便不解释,笑眯眯地等他猜测。
裴饮雪七窍玲珑,聪明至极,一击即中:“你为她解决了检籍土断的心头大患?”
薛玉霄颔首,说:“谢馥还从来没有对我脸色那么好过,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忠臣明帝的外表了。她若是能放下忌惮,任贤用能,也不会治理国朝多年不见进步,全凭王丞相左右周全。为帝者,平庸即为祸。何况王丞相跟母亲都已经有了年纪。”
裴饮雪道:“你倒是不认可守成之帝。”
薛玉霄道:“盛世才称守成,逢乱世,那可就……”
她话语微顿,从木匣中取出那块宝玉,摸着上面光洁无瑕的玉质,问道:“你说刻什么字好?她们都爱刻一个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我倒不喜欢。”
侍从放下圣旨就退出去了,此刻室内只有两人手谈。
裴饮雪落子的手微微一颤,白子叮地一声掉落下来,砸落在棋盘上。他稳了稳心绪,说:“那你要刻什么?”
薛玉霄琢磨片刻,道:“皇天景命,有德者昌?”
自秦汉以来,天女手中除传国玉玺外的印玺有六个,所谓“天女六玺”,即为此意。而“皇天景命、有德者昌”,乃是前世武则天称帝时所增设的印玺。薛玉霄对“有德者昌”倒还算喜欢。
裴饮雪未答,他知道无论要刻什么字,在事未竟之前都只是讨论而已,薛玉霄绝不会提前做此事留下把柄。他低声问:“凡起义举兵,皆有大义加身。你作何考量?”
薛玉霄道:“王莽篡汉,以权臣之位代皇帝临朝,称为‘摄皇帝’,预备祥瑞、图谶,应‘天意’代汉。司马氏控制朝政,篡曹魏政权,逼其禅让。嗯……前辈们的思路都很好用啊。就连当今谢氏皇族,不也是临朝摄政,将前朝皇帝射毙于东门,立幼女为主,旋即取而代之么?但凡民心所向,即大义所归。”
裴饮雪道:“看来你要做她的爱臣了。”
薛玉霄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是说:“裴郎,你又输了。”
裴饮雪就没赢过。他已经习惯,正待复盘录谱时,屏风外响起一阵甲胄碰撞之声,韦统领跪在屏外,呈上一封书信,禀道:“少主,南行商船的信报。”
“南行商船”就是周少兰等人的代称。
薛玉霄亲自起身取来,展信一览。上面写着“水路通畅,无风无浪,四海肃然,商贾可行”,代表着周少兰已经抵达藏宝之地,并且觉得可以秘密发掘。
薛玉霄道:“代我回一句,望平安。”
裴饮雪挽袖代她写信。他是内宅男子,字迹很少显露于外,像这种商船的消息,士族主家虽然会过问,但亲自写信慰问,就稍稍有些突出了。所以薛玉霄不能经手的信件字迹,都是裴饮雪代劳。
他字迹飘逸清楚,即便放在女郎当中,也是屈指可数的。
回信过后,韦青燕收信离去。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未半,忽然又折返:“少主,李掾前来拜访。”
薛玉霄问:“是李芙蓉还是李清愁?”
韦青燕答:“是清愁娘子。”
薛玉霄略感诧异。她以为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会是被司农卿押着登门道谢的李芙蓉。她看了一眼裴饮雪,裴郎道:“你去厅中见她吧,我等你。”
薛玉霄点头起身,推门而出,还没走过去,迎面就撞上李清愁。她反手把门关上,见对方面色恼怒,双眸冒火,大概猜到她已经知悉圣旨了。
“玉霄!”她伸手抓住薛玉霄的衣襟,“你这是什么意思?朝廷土断之策十分残酷,侨郡的百姓苦不堪言,你真要逼那些本来就丧失故土的北人再被盘剥?我此前在江湖飘零,见过很多次检籍,没有一次不是伤害黎民的,谢馥难道承诺了你什么好处?”
她言辞激烈,语气中简直有被背叛的感觉。
薛玉霄道:“我……”
话未出口,李清愁的眉头已经拧紧了:“皇帝宝库中的奇玉当天就送到如意园,这就是她许诺你的礼物?玉虽然价值连城,可你……你的心,你的心就被玷污了啊!薛婵娟,你我相识一场,我不能见你走向——”
薛玉霄甩开她的手,蹙眉道:“我走向哪儿?”
李清愁哑然失语,她道:“薛婵娟,你知道士族当中就是怎么说你的吗?她们说你是……”
“叛徒?”薛玉霄忽道,“难道你李清愁是站在士族那边的吗?难道我一定要跟一群占据朝中要职、却在尸位素餐的庸蠹为伍吗?好一个士族叛徒,我告诉你,朝野上那些无用无功之人,只知道领着俸禄花天酒地的贵族纨绔,我都会将她们挖出来,不会再任凭任何一个只会沽名钓誉的废物损毁朝纲。我会成为世家恨之欲死的敌人,这些你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