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菩提寺的石板路面上落满腐朽的叶子,几个比丘尼、带着两三个小沙弥在门口扫地,然而树上枯落的叶子纷纷如雨,不停坠落,地上的叶子越扫越多。
两人拜过正殿,在佛像金身前上香,随后往西配殿去。接引僧为两人推开门,迎面见到一个赤色的背影。
谢不疑散发跣足,身上没有任何配饰,只有一身血红的朱衣,跪在菩萨尊像前。
“四殿下为苍生赎洗罪愆。”接引僧低声解释,“殿下良善向佛,常常去除金银俗物,单衣披发,来此洗涤罪孽、为国祈福。……原本是不许别人打扰,然而上次裴郎君来了,殿下说郎君心有千千结,才让我们遇到郎君就请进来一叙。”
薛玉霄颔首道:“多谢你。”
接引僧这才离去。
薛玉霄走到殿内,在菩萨座下上香敬拜,低首道:“你不肯告诉他,我便亲自来了。”
谢不疑闭着眼睛,听到她的声音才忽然扬起唇角,道:“刀兵无眼,你没缺胳膊少腿吧?”
他站起身,重新去拿几柱香,乌黑长发散落着披在身后,红衫遮掩脚面。
“运气不错,四肢俱全。”薛玉霄回答。
“那运气是真的不错。”谢不疑眉眼带笑,转头回望,“你可让裴郎君心中牵挂至极。每次我见到他,都见裴郎忧心忡忡、郁郁不乐,那副病梅残冬风霜寒的缱绻之态,真是我见犹怜。”
裴饮雪道:“四殿下。”
“难道我说的有一句不是?你回避什么?”什么矜持体面,谢不疑并不吃这一套,他走回薛玉霄身侧,伸手欲摸向她鬓发间的青鸾流苏,“别说是他,连我也对你思念至极,唯恐菩萨在外受苦……这钗是我皇姐之物,我一直觉得精致非常,很想打一支同样的簪子,现下她赐给了你。”
薛玉霄抽出簪钗,放入他手中。
谢不疑却得寸进尺,握了握发钗,反而扔掷在地上,凤眸凝视着她的脸:“我如今有了更欲得到之物。”
薛玉霄道:“四殿下不妨直言。”
他的目光穿过薛玉霄,看向她右手边的裴饮雪。裴郎也正好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接触,沉静与涌动,冰冷与热烈,一捧霜雪对着掌上珊瑚,两人的气质秉性截然相反,势如水火。
薛玉霄被夹在中间。她注意到谢不疑在看自己身后,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她一转过头,裴饮雪立即抽离视线,望向拈花一笑的佛像。
“要我直言吗?”谢不疑露出苦恼的神情,“我想得到的……整个陪都的郎君们也都念念不忘,心向往之,可这个人分身乏术,只有一个而已,要是让我与其他郎君争夺,难免又怜惜他们,可要是不能得到,却日思夜想,盘桓不定。”
薛玉霄一脸正直坚定地沉思片刻。
她思考着如何笼络谢不疑这样一个身份特别的合作伙伴,这是她跟长兄联系的唯一渠道,于是在脑海中仔细斟酌一番,道:“你想要……”
谢不疑面露笑意地看着她。
“……清愁娘子?”
话音一落,谢不疑唇边的笑意僵在脸上。旁边的裴饮雪被呛到了一样急咳起来,抚摸着胸口。
“清愁确实英勇过人,秋收宴后,就有很多小郎君向她抛掷绣囊香帕。”薛玉霄理智分析,“实在可惜,四殿下。李娘子已有意中人,要不咱们换一个人选?我要是认识,或许可以帮你说和一下。”
谢不疑豁然起身,用力地甩了一下袖子。他在殿中来回踱步,对着薛玉霄恼道:“你,你是故意的对吧?”
裴饮雪又咳了两声,他双肩微抖,强忍笑意,很艰难地保持着端正内敛,低声跟她道:“木头仙子,你都气到别人了。”
薛玉霄没跟他计较这什么“木头仙子”的称呼,解释道:“我记挂着长兄,怎么会气他呢?”
谢不疑咽不下这口气,因为薛玉霄的眼神太过真诚、话语太过无辜,他甚至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故意而为,便强压恼意,冷着脸跟她道:“我们去禅房详谈,请裴郎君留下。”
薛玉霄没有立刻答应,她蹙眉沉默,正要开口,感觉裴饮雪抬手碰了一下她的背,低声道:“无妨,你的事要紧。”
薛玉霄犹豫片刻,轻道:“那你稍微等一等我。”旋即起身,跟谢不疑前往禅房。
两人走出西殿,进入到一个烧着香炉的禅房。这是谢不疑在佛寺清修的临时居所,里面布置得并不是很精致,只摆放了一些书画典籍,还有成套的《求芳记》而已。
四殿下坐在茶炉边,亲手挽袖斟茶,垂眸道:“半个月后是皇姐生辰,也是东齐的千秋节。百官休沐,宫内有一场晚宴,邀请皇亲国戚及宗室女前往参宴。要是有礼官送来请柬,请你务必不要推辞,凤君会将你安排在靠近内廷的地方,借此机会,可以说上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