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92)
年轻的大夫斟酌片刻,迟疑道:“听闻泺邑崔氏有一奇方,用罂麻子等物熬制,可使人于梦中再见所经历之事。江陵虽有一些罂麻子,但并无此秘方。”
“你们先试着熬那药,大不了小郡君多喝几碗药,这次机会难得,绝不能因此错失。”
“可罂麻子不仅致幻,更会使人上瘾,小郡君尚且年幼,一旦碰了罂麻子必然终身脱不开。”
大夫连忙补充,无原则为主君献计办事,是每个江陵人自出生起就被灌输的思想,但到底是医者仁心,大夫劝道,“还请主君三思。”
“这可如何是好?难得抓住王氏把柄,她狡诈多端,此次行凶只带了自己的人。眼下我们没有一个证人,如何能占着理将她休弃?”姜七急得原地跺脚。
“王氏骄横,江陵已忍此妇多年。国公若不趁此机会,只恐后患无穷。”姜五见主君神色疲惫,只怕他一时心软错失良机。
姜国公按了按额角,问道:“那个舞娘……如何了?”
“已被王氏处决。”姜九回道,“现下唯一能作证王氏残暴,不堪为主妇的,唯有小郡君一人。”
屋里的族人纷纷跪下,请求他们主君进行抉择。
大夫本欲顺势跪下,可眼前却不由浮现刚刚那个瘦弱单薄,安静乖巧地坐在榻上定定看他的幼女,劝谏的话还是出了口:
“罂麻子药性蛮横,小郡君又尚且年幼。这用量但凡有一点失误,不能让小郡君想起那些记忆不说,只怕……”
“只怕就此神志不清,成了痴儿。”
“国公明鉴,当下之要是休弃王氏,与宛城决裂。此后江陵必会迎接新的主妇,国公子嗣自有绵延。现舍弃一女,实为明智之举!”
“京都那些子嗣,虽是庶出,却也是国公血脉。待不得已时,也可认祖归宗,继承主君之位。国公何必顾及一个王氏血脉?”
姜璃垂眸盯着地面厚厚的绒毯。
她来这儿只想告诉父亲,自己没事,不想父亲为此担忧。
她隐隐约约听到房间内父亲的叹息声,她不敢再继续听下去。
原来尊贵般如母亲,也脱不开被厌弃与算计。
原来敦厚般如父亲,却也盘算着桩桩件件的阴险与毒辣。
当蒸腾着热气的药碗,被侍女端到面前,姜璃沉默盯着它。
她不知道父亲究竟做了什么抉择,反正她赌不起。
她根本没病,才不要吃药。
姜璃目光落到跪地捧药侍女的脸上,她满脸生涩与稚嫩,她在等自己喝药。
她慢慢抬手,手搭到药碗边缘,突然用力,将药碗划翻。滚烫的汤药,浇在手背上,洒到侍女身上。
“啊!”侍女被烫得猝不及防,她尖叫着。
很快涌入一群侍女,她们急忙来查看姜璃。
手背已经失去知觉,姜璃眼眶含泪,她吸了两口气,大颗泪珠滚落。
她哭着闹着,不让那些人来碰她。
“母亲,我要找母亲。”
在这场选择中,她选母亲,至少母亲不会让她神志不清。
姜璃刚出门,远远就看见被拦住的阿姐,她气呼呼站在院门口,被仆从拦得严严实实。
阿姐声带哭腔,抖着手指向他们:“放肆放肆,你们太放肆了。”
一抬眼,她看见站在屋檐下的妹妹。
她被一群侍女围在中间,却显得孤立无援。
她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寝衣,轻柔的风灌进她的衣服里,显得她越发削瘦。
她后退两步,突然不顾一切向前猛冲,撞在仆从身上。仆从吃痛,弯腰捂着肚子。她就着瞬间的缝隙,闯了进来。
她直直奔向自己的妹妹。
姜璃被抱了个满怀,阿姐的下巴蹭着她的额头。阿姐的眼眶是红的,甚至有些肿。
阿姐摸了摸她的脸,眼泪掉下来,她问:“阿妹,你冷不冷?”
她解开衣带将外袍脱下,披到妹妹身上。
微醺的阳光撒在姜璃身上,她看见阿姐的面庞溶了一层光。
“阿妹,我们走。”阿姐说。
“好。”姜璃用没烫伤的手,牵住阿姐。
从醒来,她就是一身单衣,辗转这么久。
只有阿姐问她冷不冷,只有阿姐给她披上了衣服。
到了阿姐的院落,姜璃看见了母亲。
她已恢复往常的端庄,侧身靠着椅背,手上捧着盏茶,腕间挂着佛珠。她痴痴望着窗柩外的天空,似乎在怀念什么。
阿姐看见母亲后停下步子,她把妹妹拉到身后,试图挡住母亲的视线。
她似乎想带着自己的妹妹离开。
可姜王夫人在身边侍女的提示下,看了过来。
她出了声:“阿琉来了啊,还有……阿璃。”
阿姐牵着她的手突然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