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66)
宛城对叛徒的容忍度很低,绝不会有原谅一说, 最多允许他们自己选死法。
此次的叛徒, 是王柏的族叔,他们本是一家人, 但他得奉父命杀了他。
处理完血亲的鲜血后,王柏看向边关外的草原。
时值初秋, 天高气清, 草原的广阔勾起他的好奇, 他没有去过草原。
趁着这次机会,他驶马进入草原。
他遇见了阿娜莎, 并迅速陷入爱河。
世家交口称赞的贵公子,没有请媒说礼, 甚至没有奉告双亲,便在长生天的见证下,与异族女子结为夫妻。
王柏知道父母不会同意,宛城绝不可能同意,他的行为一定会惹怒父亲,被逐出他信奉宗族,甚至被杀,他不该为一个女人放弃一切。
但她是阿娜莎。
王柏见过桓郡君,她品貌端秀,恭谨平和,他们的相处很愉快。他也知道桓郡君会是极好的贤内助,是他成为宛城主君后不可或缺的助力。
但她不是阿娜莎。
天翮二年初,他离开草原,怀着赴死的心态返回宛城。
禀告高堂上的父母,他娶妻了,和华阴的婚约只能作废。
他迎接到预料之中的暴怒。
他被关在地牢里,没有光,没有新鲜的空气。
每个世家都有地牢,用来关押不可饶恕的罪犯,不可原谅的叛徒,这里的每一条秘闻都能丢尽世家的脸面。
王柏所处的地方没有蜡烛,他唯一见到光的机会,是刑吏施刑的时候。
他试图寻找刑吏施刑的规律,推测出时间的流逝。
但刑吏有时隔很长时间才来,有时他刚刚受过刑还没缓过来,就会迎来新的一波刑罚。
失去光,失去时间,失去希望,王柏知道这也是刑罚的一部分,摧毁他的意志。
他曾试图通过自己计数,掌握时间,但在刑吏暴虐地施刑下,这个想法很快破灭。他一步步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他昏迷的时间越来越久,时常被刑吏用盐水浇醒后上刑。
在这里,没有身为贵胄的郡公,只有罪无可赦的叛徒。
但渐渐地,刑吏不再频繁施刑,王柏知道原因——婚期近了。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周侧是血也有水,静静等待最后的处置。
“国公问,错否?”
他睁开眼睛,这是他下地牢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话。
他忽然知道,父亲还没有放弃他。
只要他认错,只要他乖乖迎娶桓郡君,他仍是让父亲骄傲的长子,是尊贵非凡的王郡公。
父亲给了他机会,一切都能挽回,他盯着虚空,迟缓地开口:
“否。”
铁链被绑住,一切都空寂下来,不再有人给他上刑,也不再有人强行往他嘴里灌米糊。
他安静等待自己的死亡。
冰冷的地砖响起脚步踏过的声音,步伐轻柔绵软。
脚步停在他的牢房之外,他没有开口,他羞于见来人。
“你糊涂啊。”
“认错吧,你会得到宽恕。”他听到女人的哀求,但他并不认为自己需要这样的宽恕。
等不到他的回答,女人终于忍不住低泣:“你父亲宁可要一具听话的尸体,也不要一个忤逆的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他慢慢把字吐出,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会拉扯到他的伤口,“但我不能没有她,我不能。”
他终于流出脆弱的一面,皲裂的唇瓣轻轻开合,“母亲。”
听到他的称呼,女人哭出了声,她哽咽着:“你糊涂啊,糊涂啊……”
任何儿子都知道自己在母亲心中的地位,他流露出的脆弱使母亲心软。
他利用了母亲对他的疼爱,在母亲低哀的哭泣声中逃出地牢,逃出宛城。
他该悄无声息地逃离,王氏就此体面地死了个继承人。
但他想要的太多。
他想让阿娜莎见到他的父母,见到他自幼成长的地方。
他想要他的父母有朝一日能承认阿娜莎,他们会喜欢她的。他自幼得到宛城叔伯们的照料,他也想让他们的婚姻得到王氏的祝福。
他逃向了华阴,桓家山门前的台阶太陡,他连走带摔地叩响了桓家的大门。
天已经暗沉了许久,磅礴的乌云压向低空,大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桓家的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开门的门仆低头看向摔在地上的人,斥道:“哪来的破落户?你要干什么?桓家的门也是你配敲的?”
王柏伸手撑住地面,想要爬起来,他咽下喉间的血,唇齿呢喃:“退婚。”
“什么?”门仆没有听清。
他喘了口气,抬头看向门仆:“宛城王氏嫡长子王柏,前来退婚。”
背后的闪电划破天空,在一瞬间照亮山河大地。
他看到门仆惨白的面色,“我,要与桓家嫡长女桓滢,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