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低嫁(297)

作者:枯草藏烟 阅读记录

他被砸得昏沉,不再具有思考的能力。

所见皆是废墟。

山石碎木掩埋了原本平坦的官道。

天空不再泛蓝,植被也不再是绿色。

世界纷呈的颜色快速褪去,周朔的视野所见只剩黑白。

一切变得灰蒙。

没人知道这条官道被埋了多长,也无人能计清这场天灾里遇难的亡魂。

但按妻子出发的时间来算,山体坍塌时,她正好走到这儿。

就这么正好。

有人来扶他,也劝他。

周朔全然不理他们,他谁也不理,什么话都听不清。只是自顾走到无法再前进的废墟前,搬动山石。

承受所爱遇难的这一刻,周朔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共感共情者体悟到的情绪,至多是亲身经历者的三分之一。亲历者的绝望无助,绝非言辞能描述。

在母亲亡故后的一年,周朔明白了她于十五年前遭受的打击。

父亲的逝世,让母亲承受痛苦逐渐走向疯癫,并且从此恨上人世。

他们被雪崩掩埋时,父亲将保暖厚实的衣物裹到他身上。

于是父亲没能等到救援。

而当他被白光刺醒时,看到的是从远处跑来的母亲。她毫不顾忌仪态,踩着及膝的雪,向他们跑来。

母亲哭得很狼狈,摔得也很狼狈。

等她终于磕磕绊绊地摔到眼前时,那是周朔从未见过的母亲。

狼狈落魄,形容憔悴,恍若枯骨。

母亲的发髻歪了,脸上布着一块块摔倒后留下的青与红。

她的目光落到紧紧抱着他,却闭着眼睛的父亲。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漆黑的眸子被完全露出。

母亲的瞳仁是那样得黑。黑色周围被红血丝包裹着,眼眶里滚出的泪仿佛不会枯竭。

“杜郎……”

四周都静了,这两个字中的凄然与绝望似乎比这漫天遍野的雪都多。

她粗暴地将父亲怀里的他扯开,去拥抱她视为生命的心上人。

母亲不断搓他的手,又去捂父亲沾着雪而无法将雪化为水的脸。

“我来了,杜郎。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啊。”

“杜郎,我的杜郎。”

母亲紧紧地抱着父亲,声声悲泣皆自肺腑发出,“杜郎,杜郎……”

自此天地间所有的色彩,再不能进入母亲的眼眸。八方里的任何人,都无法让母亲注目。

母亲恨他。如果不是他,不是他被裹上保命的衣物。

她的天地便不会失色。

刚被雪埋时,父亲紧紧抱着他。他窝在父亲并不暖和的怀里,“父亲,我怕。”

“不怕。我们等母亲来,她很快就来了。”

年幼时的他完全不体谅人,而且很碎嘴,“父亲,我困。”

“不要睡。出去后,我给你做弹弓。等黄素馨开,弹弓也可以用上了。打鸟、打果子,都可以。我会陪着你。”

“父亲,我冷,而且好困。”

“别睡,我们很快就能出去。睡了,就不给你做了。”

在后来的黑暗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父亲不再说话。

无论他怎么喊父亲,父亲都不再答应他。

“父亲,我不冷了,也不困了。你理一理我,好不好?”

“父亲,我怕……”

他的父亲是很宽和的人。

记忆中的父亲,永远是一张温和的脸,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有时,笑会溢出酒窝。

那天他只是睡了一小会儿。

可父亲便因此很生气,不仅后来没给他做弹弓,而且再没有见他。

那是他见父亲的最后一面,也是他最后一次蒙受来自血亲的关怀。

此后,寒冷与饥饿,是陪伴他熬过胥武九年与胥武十年的伙伴。

此后,偌大的世间,再没有人能接受他。

周折辗转,好不容易。

他好不容易,才再度找到不嫌弃他,甚至是愿意爱他的人。

可没有了。

什么都没了。

他们明明约好了的。

在昨晚,在今晨。

[我先回江陵。你等这边事情结束,就去找我。]

[江陵等你。]

他们约好了啊。

是谁在失言?周朔问自己,问这片废墟。

他找不到回答的声音。

什么也听不见。

“子辕。”

她在废墟里喊他吗?

“子辕。”

是废墟之外,来自身后。

长久的刨土使周朔身体僵硬,他挣扎着转身。

他并不畏惧回头,因已没有再坏的消息。

崩塌的世界被重建,褪色的图案被重绘。

像是废墟里,看见了光。

又像是沙漠中,看到了绿洲。

周朔整张脸都没什么血色可言,近乎惨白。此刻他的眼尾却开始发红。

他从废墟中爬起,去往她的方向。

废墟上没有路,到处都是碎石断木,很难行走。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