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295)
五月的日头烈,风像是裹着热浪,阵阵往人身上撞。
在这种风吹日晒的奔波中,姜佩兮已不如当初白皙,皮肤也粗糙了许多。
“下次你们不用再跑这么远来领药。城西也会开设领药处,不止一处。你们可以就近领。”
“或许会有人送到你们家里去,您不出门便可以拿到药。”
仅设一处施药点,有多方面的考量。
最根本的原因,便是药材稀缺,疾疫将延续的时间未知。
因担忧出现冒领、多领的现象。
便只好出此下策。
但如今已配出治疗的药方,虽药效还不稳定,要服用多副。但总归算是看到了希望。
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疾疫不再全然未知,吝啬保存的药材也有了消耗的数目。
姜佩兮意识到,这些原先制定的规章该改了。
回到府署,姜佩兮立刻召集众多管事商洽施药点的设置。设置几处,在哪里设置,都需一一落实。
除了多设施药点,姜佩兮还要求管事们核对出仅剩年老者与年幼者的人家。
这些人家需重点关注,必须分人专管,尽量送药到户。
至于那个因遵守条例而与老妇发生争执的差役,姜佩兮厚赏了他。
改旧为新是一回事,严格遵守是另一回事。
查访完临城,姜佩兮又赶往门利。
自治疗疾疫的药方出现,姜佩兮行事大胆许多。她甚至敢往收容病患的医馆跑,侍女不放心,给她围了三层面纱。
屋里味道很冲人,有姜佩兮讨厌的血腥味,还有病患的呕吐物。
放在以前,姜佩兮绝不可能涉足这样的地方。就是如今,她也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能走进来。
大夫们配出的药方治疗效果很慢,改进的空间还很大。
病患们躺在瘦窄的病床上呻|吟,尽管不断有大夫给他们施针喂药,可他们仍旧难受极了。
在大夫告诉是谁来看他们后,离姜佩兮最近的病患睁眼望向来人,“我们都以为碰上这种病,会被烧死。”
姜佩兮垂眸看向他,“当然不。只要你们活着,就没人能烧死你们。”
“从前碰上这种事,就只能是等死。”
“我会竭我所能救你们。这是我立身于世的意义。”她说。
“我们都说如果能活下来,要给您立长生牌。日夜上香,为您祈福。”
“不用,你们活下来就好。”
她的目光满是平和与悲悯,“活下来,是你们自己的努力,我其实没帮上什么忙。”
姜佩兮做事算不上出色,处理问题也完全不老练。
但这里的人,对她完全包容。
他们不批判她是否制定了最佳方案,也不计较她决策里的瑕疵。
他们只希望,这位代表世家的权贵不要将他们遗弃。
所见是破败死寂的城池,所感是脆弱单薄的生命。
忙碌回首的不经意间,姜佩兮会想起周朔,前世的周朔。
是否他就是因这些生命而留滞在外,与建兴大半年都不通音信?
一切已无从得知。
这注定是无法相交的两条时空线。
但姜佩兮想,至少她和周朔在做同一件事。
这也是减少遗憾的办法。
五月底时,姜佩兮结束关于临城、门利两地的审查,返回东菏。
她的归来算是突然。
府署的门仆看到她时很是意外,随后便笑,“管事们都在厅堂里。”
姜佩兮不疑有它,直往正厅去。
门屋大敞,里头已满座。
他们没有议事,里头静可闻针。
在屋外都能听清,他们偶尔的杯盏碰撞声和他有规律的文书翻阅声。
她的影子被身后的光逐渐拉到地面上,引得屋内人向门口看去。
首位上的人也看了过来。
他们已许久未见。
熟悉的面貌变得有些陌生。
屋里的管事与姜佩兮身后的侍女都自觉离开,不去搅扰这难得的重逢。
“你好了么?”姜佩兮问屋里的人。
他站起身,手里还握着文书。听到问话,只是颔首。
“我可以过去了吗?”
因染病,他始终拒绝和她靠近。哪怕是隔着门扉说话都不行。
“你不会消失了,对吗?”她又问。
独自处理三县事务的时间里,姜佩兮磨练了胆量。她不再会为一些小事而担忧感伤。
并且在肩负他人生死的职位里,考虑自己的私心多少算是不称职。
她很少想这些。
姜佩兮总是逼着自己不去想,周朔消失后的世界。
可越这么做,深夜里的她便越发难过。
那样的世界,她无法想象。
周朔走向她,他走得很快,袍角像是被凌乱得打散。很难得,他没有顾忌仪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