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160)
她是不高兴把事理掰碎了,一点点给孩子讲通的。
姜佩兮叹了口气,承认自己的缺陷:“可是我脾气不太好。”
“谁说的?”他的声音里掺了些冷意。
“这还用说?我自己不清楚?我也总朝你发脾气,不是吗?”
“那算什么脾气,而且确实是我做错了事。佩兮,你没朝我发过脾气。”
在周朔诚恳的目光下,姜佩兮很不好意思。
他这么真诚,让她觉得自己一直在欺负老实人。
“佩兮,在成为母亲前,你先是你自己,不该把任何人,任何身份职责,放在你自己之前。”
周朔放下手里的衣服,走到她身前,俯身捧她的下颌。
他的呼吸落在额前,声色轻缓,一字一句满是安抚平和:“没有任何人比你重要。佩兮,多爱惜自己些。”
看着丈夫认真的神色,姜佩兮揪住他的衣襟,使他更靠近自己。
她抬头吻他的唇角。
周朔的话,也曾有人和她说过。
是她的母亲。
母亲曾对她说:“佩兮,你不能什么都给琼华。你可以爱阿姐,但你不能最爱她。你最爱的人,只能是你自己。”
姜王夫人教她的很少,也似乎并不喜欢她。
她并没能从母亲那里,学会如何做一个母亲。甚至她也不懂得夫妻间该如何相处,便糊里糊涂地被嫁往了建兴。
在建兴磕磕绊绊的日子里,她和周朔笨拙地做着夫妻,笨拙地成为父母。
她和周朔的相处时间其实很少,交流更少。
周朔在建兴的日子里,几乎全在他的主君那边议事。
他们短暂的相处就是用膳那会功夫,期间聊两句孩子,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而更多的时间,周朔压根不在建兴。
他总是去周氏的属地,各个地方。姜佩兮不知道他究竟去干什么,为什么总离开,为什么一消失就好几个月。
他明明经常寄述职信回建兴,却从没给她写过信。
他明知他一走就要很久,却从不说带上她。
天翮七年,建兴曾兴起一片喜悦。
姜佩兮从不关心他们周氏的事,她冷漠更疏离。
直到来恭维她的周氏夫人用满是兴奋的语气和她道喜:“阜水那边的渠道终于修通了,两岸的城镇和农田不用再遭受洪涝。这次修筑,至少可保百年无恙。”
整条阜水都是崔氏的,有一段被阜水流经的平原经常发涝,这段灾地属于周氏。
崔氏的地界在上游,洪水祸及不了他们。
治水是件麻烦事,崔氏又恨透了周氏,于是每每阜水汛期,别说帮着周氏治涝,他们不落井下石都算仁慈。
阜水属于崔氏,周氏不被允许碰阜水。多年来都是在两岸修筑堤坝,怎么可能去挖渠呢?
这般想着,姜佩兮便问:“崔氏怎么会允许周氏修渠?”
那位夫人愣了愣,诧异道:“是周司簿说服了崔氏。姜夫人不知道吗?周司簿负责修渠,都已经四年了。”
她不知道。
有关周朔的一切,姜佩兮什么都不知道。谁都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有她不知道。
于是在这种被有意或无意的忽视下,她用成倍的冷漠护卫自己,绝不让自己在周朔面前露出任何想要亲近的意思。
人总是难以在时空的当下把握所有。
而于过后的岁月里,再度勘察时,才能发现许多当时无法注意到的细节。
时至今日的姜佩兮,再度回想周朔的离去与归来,才注意到他似乎有太多次的欲言又止。
他眸光的每一次暗淡,都发生在她冷着撇开脸,装作什么都不关心时。
阜水渠道的修成在开岁,喜悦洋溢着建兴,可周朔一直没回来。
随着春暖渐起,周氏族人脸上的喜气散去,压抑不安再度笼罩建兴。
姜佩兮不关心周氏的一切,更倔强地拒绝能知晓周朔消息的一切渠道。
他修他的渠,她封她的渠。
这很公平,那时的姜佩兮就这么固执觉得。
消失了大半年的周朔,在连绵不绝的萧瑟秋雨里返回建兴。
彼时姜佩兮刚将孩子哄睡着,她拍着孩子,轻声哼着歌谣。
屋子里是暖黄的烛火,除了她哄孩子睡觉的声音,就只有秋雨打在梧桐树叶上的缠绵声。
看孩子已经睡熟,姜佩兮起身将被角掖住。
放好床幔转身时,她看到了周朔。
漆黑的夜色里,他的衣袍边角都沾着湿气。
他就那么寂静地站在那,庄严的黑袍将他锁在黑暗里。
“回来了?”
“嗯。”
这就是久未相见他们的全部对话。
他不说,她不问。没有孩子作为话题的他们,只剩互不相干。
姜佩兮坐在烛下看书,精装的书排版优良,印刷清晰。可她已经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只是在盯着书页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