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155)
衣冠端正的周朔谦和有余,却无法亲近。
他的宽和有礼使姜佩兮放下戒备,一步步托付身心的信赖。
可人总是难以知足,她不会仅满足于此。
夫妻总该比别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你喜欢男孩多一点,还是女孩多一点?”她问周朔。
“都喜欢。”
“那你觉得,我们的孩子……”姜佩兮又圈住他的颈脖,“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不知道。无论男女,我都会好好照顾它。”
“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她将下巴磕在周朔肩上,又伸手缠他的头发,说出来的话语气轻缓。
“如果我赌赢了,你就答应我。以后不许默不作声撇下我,不许什么都不说就跑了,不许跟我生闷气,不许不理我,不许说我刻薄……”
她说了很多“不许”。
试图在今生里规避前世所感到的所有不快与不安。
“不会的。我记下了。”周朔向她承诺。
姜佩兮靠近他的颈侧,致力于将他的衣襟揉乱,“如果你赢了,我就给你做身衣裳。”
周朔微怔,手心托着妻子的后颈,提出异议:“这还是算了,不用费那个心神。”
“赌注而已,弄得你好像能赢一样。”姜佩兮嘀咕他。
周朔只好答应:“好吧。那佩兮堵哪个呢?”
这场赌局,她有完全的优势必胜。
可是爱意往往笨拙。
姜佩兮蹭他粘在颈间的长发,她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眼地笃定道:
“我猜,是个女儿。”
她是这样的别扭,奇怪的矜娇。
生怕泄露了比对方多的爱意,让她在这场关系中落了下风。
第64章
姜佩兮在和寇嬷嬷的闲话中得知, 李少夫人如愿生了个男孩,可她本人却难产去世。
或许她都没能看到孩子一眼。
她本就有些伤春悲秋。
此刻得知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不免心绪低落。
妻子的情绪是周朔的第一要务。
在觉察到她的不愉悦后, 周朔没了核查账簿的心思。
相较于妻子因人生无常衍出的愁绪,周朔在得知因果后陷入了焦虑与惶恐。
生育可能会死。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范围。
他开始翻医书, 试图找到两全的办法。
可看得越多,周朔越感不安。莫说两全, 他甚至连仅保住妻子的办法都没能找到。
尚未拥有完整生命的胎儿, 如何能与他所爱的妻相提并论?
近乎是本能地, 周朔决定放弃这个孩子。
他不试图和任何人商量, 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周朔知道妻子对这个孩子是何等的爱惜。
他甚至是借了这个孩子的光,才获得弥补的机会。
只要可行,他就会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妻子一定会恨他,但无论是让他给孩子抵命,还是死生不复相见。这都是他可以承受的后果。
仅仅设想就会让他心口绞痛,神思陷入绝望与虚无的, 是她会离开。
不是离开他,
是离开人世。
这个恶果,远超出他的承受范围。
他在建兴见证过许多新生命的诞生, 无不充满喜悦与热闹。
在一道道恭贺新生儿的祝福中,人们往往会忽略刚刚承受了生育苦痛的母亲。
周朔也不外乎其中。
新生带来的光明与希望, 足以冲淡一切压抑浑噩。
建兴需要新生命, 世家更需要。
生育为何与死亡如此贴近?
婴儿的出生, 是母亲用命去博得的。
人总是难以感同身受。
周朔当然知道生育需要承受疼痛。但对妻子将遭受的痛楚,他却抱着莫名的侥幸, 或许不会很疼,或许只要疼一会。
此刻血淋淋的惨案摆在他面前, 妻子面临的是死亡的威胁。
他需要承担失去她的风险。
仅仅是设想,他便阵阵心悸,难以呼吸。
周朔感到了切实的疼痛,真切的痛楚时刻刺激他的神经。
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
甚至同一个人,对不同时空的自己都无法感同身受。
如今的他已无法切身体会幼年时经受的苦楚。
那么同样的,现在的他也不能真正地感受到失去妻子后,会经受的绝望。
可现在只是设想,他却已难以忍受。
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周朔在心里反复盘桓这个决定。
他不会就这样放任情况恶化。
书里总有很多东西不便记载。医书里找不到,不代表医者不知道。
周朔扣下了第二日来给妻子请脉的郎中,和缓地询问自己计划的可行性。
郎中一脸见鬼地看他,连声拒绝。
“落掉孩子,对夫人伤害极大,风险更不少于生育。”郎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