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126)
他静静看着她, 目光沉凝:“于我而言,建兴和其他地方没有区别。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姜佩兮哑然, 还是开口劝他:“建兴能带给你很多,权势地位、尊荣名誉……他们不会亏待你。”
“我不需要那些。”
“你安心在建兴办事, 周氏不会亏待你,他们会为你请封,你会被京都授爵。”
姜佩兮顿了顿,她仿佛又看到封公后的周朔。
后来的他越发沉稳,越发显得深不可测,尊贵凛然。
无数寒门学子想要拜见他,想成为他的学生,想效忠这个出生贫苦而毫无根基的远支。
“日后,不会再有人看不起你。你会成为世家的权贵,成为炙手可热公侯。你会摆脱出身的限制,不会再有人挖苦讽刺你。”
姜佩兮垂下眸,望着他静谧幽深的眸子,“子辕,别自毁前程。”
“佩兮,我不需要那些。”
周朔伸手触碰她攥着衣裙的手,他握住她的手腕,顺着牵住她的手心:“我不需要摆脱我的出身,这就是事实。你不喜欢建兴,那我们以后就不去建兴。”
“我会申请外派,最多年底几天去建兴述职。你不用陪我去,就我自己去,你在家里就行。佩兮,这样好不好?”
“你在建兴生活了十几年……离开建兴,你真的舍得吗?”
“建兴不是我的故乡,也没有我的血亲。我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佩兮。”
姜佩兮愣然半晌,她看着周朔,终而露出一抹苦笑。她收紧手指,攥住周朔牵着她的手,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显怀的小腹上。
“这个血亲,是值得你留恋的吗?”
触碰到妻子腹部的瞬间,周朔脑中一片空白。
他抬眼看她,她垂眸敛眉,眉宇间褪去素来的冷清寒凉。
是初夏的风吹过亭亭袅娜的荷塘,送来阵阵荷香,清丽渺远而沁入心脾。
这是一个母亲,在爱惜自己孩子时才有的温柔。
那些被压制在阴暗角落里的欲望,如将近枯死的藤草,在猝然遇到阳光雨露后蔓延疯涨,缠裹心头,攀上岌岌可危的理智。
脑海里有道声音吵嚷起来,不断发出怂恿蛊惑:
[用这个孩子,困住她。]
[这是她的软肋,就这样囚禁她,让她无法离开。]
[留下她,困住她,月亮就会属于你。]
[抢走这个孩子,她就不会离开,她会永远陪着你。]
她很爱惜这个孩子。
他无比清楚,自己该用怎样的谎话稳住她,困住她。
魔障已入侵心神。
那些卑劣的、龌龊的、令人唾弃的渴望,正在摧毁摇摇欲坠的理智。
周朔不敢再与她对视,生怕被发现自己的贪欲。
他敛下眸子,一点点将那些在瞬间冲昏理智的欲念按下:“我会照顾它,但未必会喜欢它。”
这是近乎残酷的言语,姜佩兮静静听着,她并不感到意外。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血亲。我不知道怎么与至亲相处,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但我往后会慢慢学。”
父母为何会疼爱子女?
周朔不知道,究竟是爱的转移,还是来自骨血的漫延?
倘若是转移,此刻为何他对这个孩子并无好感?
倘若是骨血的本能,为什么……遥远故乡的母亲又对他那样苛刻?
手心下被母体孕育的胎儿静静窝在那,无声无息,这是否可以被视作一个生命?
它凭什么可以得到关注与爱护?
世道总是不公的,有的人生来尊荣无双,而有的人却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流离失所。
他是世间的弃子,被父亲抛弃,被母亲憎恨,被故乡的血亲们唾弃厌恶。
周朔无比清楚,不会有人能接受真实的他。如今的一切,是他偷窃所得。
终有一日,他费劲心力掩藏的真相会展露于人前。
今日的一切只是沤珠槿艳,用谎言与隐瞒织起温情终将破灭。
等那天到来,如今这个被疼惜爱护的孩子,又将遭遇什么?是否将重演他的生命?
到那一天,他又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我会尽快学会,怎么照顾它,怎么陪伴它,怎么做一个父亲。”
周朔顿了顿,他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她并与她目光对视,“从前是我不好。此后,我也会学怎么做一个丈夫。”
“佩兮,我不想和离。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的神情太过认真诚恳,又显得小心翼翼。
姜佩兮抿了抿唇,伸手触碰他的脸颊。
他很顺从地靠近她,任她动作。他永远这样,永远从容谦和,永远竭尽全力地去满足她的要求。
哪怕她前脚刚刚要杀他,在他颈间划开了致命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