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83)
但少年显然没有那么沉得住气,“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殿下要回去,我自然得护送她回去!”
“回去?呵!回去之后呢?”萧宁背在身后的左手忍不住握紧了拳,“你以为就凭你们两个小娃娃……”
“自然不是只有……”
“阿弋!”雅格娜的怒斥打断了少年的话,然后抬眸直盯着萧宁道,“无论我们如何,都是瀚北的事,与燕无干!”
女孩冷淡的话语像在两人之间陡然划下了一道深沟,萧宁头一次那般清楚地认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的妹妹,甚至不是他的同族,而是异邦的小公主。
萧宁的目光渐渐冷下来,“与燕无干?丫头,你当真要和我如此生分?”
“生分?”雅格娜忍不住自嘲了一声,然后低头苦笑着轻声嘀咕了一句“我们可不就该生分吗?”一个是燕国国君,一个是瀚北公主,他二人身份有别,本就该生分些才合适。
“什么?”萧宁皱了皱眉,没听清。
“你猜到了是不是?”雅格娜忽抬头道,她不想再和萧宁纠缠过去的情分了。
萧宁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些。
“阿弋的身份,你一早就猜到了是不是?”雅格娜道,“他偷溜进来,你当真毫无所察?又为何放任他告知我一切?你分明也在犹豫,不是么?”
“是!”萧宁承认得很直接,“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并非是因为……”
“我知道。”雅格娜指尖扣紧了掌心,“你犹豫,是因为不知道一味的保护是否合适,是因为担心我知晓真相后后悔怨恨,是因为你从不随意替别人做选择。如今,我已经做了我的选择,你却要后悔了么,萧宁哥哥?”
“是,我后悔了。你可愿和我回去?”
“不愿!”雅格娜答得迅速而果决。
“我明白了。”萧宁终于妥协般笑了笑,然后慢慢勾起抹无奈的笑意来,“不过有一件事,我想你该知道,瀚北新君,也就是你兄长,送来的国书里,提了个要求。”
“什么?”
“瀚北要求,依约送还他们的长公主。”
“长公主?”雅格娜一怔。
萧宁点点头,“先皇已逝,你如今自然是瀚北的长公主。”
“他,他为何?”
萧宁摇了摇头,声音稍低,“我不知道。只是,这是他继位后递过来的第一封国书,可见,到底是十分记挂你这个妹妹了。”
“呵!记挂?也不知是哪种记挂!”
“雅格娜。”萧宁蹙眉,他不喜欢女孩这般笑,压着声音缓缓道,“还记得那日么,我与你所说的,若是,你父亲输了,如何?”
雅格娜愣了愣,脑中似糊涂似清醒,父亲败了,如何?那对于新帝而言,最好的办法是,将她这位前朝公主永久安置在千里之外的燕都,不惊不扰,相安无事。如今的新帝虽非合安王,但情形无疑是相似的。对于得位备受争议的新帝而言,她这个公主回去,无论是否有意,总难免勾起旧臣对前朝的顾念来,但若在瀚北出了事又难免落人口舌,愈发添了话柄,倒不如不归得好,干干净净的,倒还省事。那,为何呢?为何那人却要自己回去?难道?可是……她极快地看了一眼葛罗弋,少年犹带稚气的脸上满是果毅坚定,神色冷凝警惕地与萧宁对峙,就如年少时他第一次以影骑的身份在自己面前俯首宣誓一样。是啊,这是阿弋,是十三岁就立誓守护自己的阿弋,是千里奔波带着先帝信物而来的阿弋,是为了先后遗命与家族决裂的阿弋,自己怎么可以怀疑他呢?
于是,她垂目,冷笑了声,道:“那又如何呢?那人如今如何,难道洗得去他弑君杀父、迫害母兄的满手血腥?”
萧宁在那样不加掩饰的恨意里愣了愣,忍不住轻声喃喃:“丫头,那是你最喜欢的九哥哥啊……”
雅格娜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一瞬间几乎要站不住,但她极快地忍下了,并迅速抬起头,近乎逼视般看着萧宁道,“萧宁哥哥,你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难道你觉得,我该为了他这三分怜惜,弃我父母兄长的血仇不顾?”她忽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古怪地笑了,笑里颇有几分自嘲的苦味,又带了几丝隐秘的残忍,“你几次三番阻我,可,若今日身处此境的,是柳姑娘呢?”萧宁豁然睁大了眼睛,一丝恐惧极快地闪过,便听得那人接着问道,“你又当如何?”雅格娜的声音慢而冷。
萧宁被问得愣了,雅格娜的问题几乎问到了他的痛处,他今日这般努力地拦着她,颇有些昔年不曾阻拦蔓蔓入局的悔恨,但当真再给他次机会,若是蔓蔓决心去做的事,他又如何真的忍心阻拦,不过也就是拼死护她周全,求一个同去同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