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80)
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半个时辰后,萧宁侧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醉眼朦胧的脑袋,有些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雅格娜已经不算十分清醒了,心头压了许久的话便也一时忘了顾忌,
“先皇后,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蔓蔓么?”萧宁轻笑了声,神色不自觉便温柔起来,“她温柔开朗、天真烂漫,就像所有那个年纪的女孩一样,但我心上,她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美好。”
雅格娜愣了愣,心里毫无防备地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那个人离世已久,可是眼前人提起来,温柔平和,缓缓道来,没有追忆故人的怀念痛苦,仿佛只是说着最寻常普通之事,就像那个人一直都在,不曾有片刻离开。许久,她才收拾了杂乱跌落的情绪,勉强笑了笑,语气随意地问道:“听说,你们是一见钟情。”
萧宁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其实也不算。”时至今日,他回想起那夜的邂逅,犹在眼前,纤毫可见。“我对她,既有初见时回眸一笑的惊艳,但有少年时朝夕相伴的情谊。”
雅格娜只觉心头的酸楚压得她喉咙生疼,眼眶发涩,但还是开口接了句,“你那么喜欢她,想必她也很喜欢你。”说这话时,她几乎毫不避讳自己的私心,那些宫里坊间的昔日流言,用心打听还是能隐隐约约猜得到的,比如先皇后还在闺中时的旧闻,那些和莲池相关、和某位彼时的白衣小将相关的,流言蜚语。
果然萧宁的神色微滞,静默片刻,才唇角微扬,垂目道:“是,我很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却不是我期许的那种喜欢。”
“是么?”雅格娜故作惊讶道,“我以为……可这些年的传闻,不是说……”
萧宁笑笑道,“陈年往事,除了当事人,谁有那闲工夫记这些。”
“她既不喜欢,你又何必还……”雅格娜眉间微蹙。
“你爱慕之人心有所属,你不也无惧无悔?”萧宁挑眉笑了笑。
雅格娜低了头,微微抿了抿唇。
萧宁又轻笑着道,“所以啊,若你为后,两任皇后所爱皆是那人,我岂非有些可怜?”话虽那么说着,但他分明并不在意,倒像是开着什么有意思的玩笑,打趣一般。
但雅格娜终于在这玩笑里发觉了一个极大的误会,那人?那人是谁?她几乎是立刻直起身子,紧紧盯着萧宁,蹙眉肃容:“那人?你,萧宁哥哥,你以为我爱谁?”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似乎看到了转机,又似乎觉得极冷,一颗心浮浮沉沉,无处着落。
“嗯?”萧宁似乎也察觉出有地方不对,他望着对方的眼睛,一时有些动摇起来,“你,你不是喜欢……晏述么?”
“晏述?魏国公?”雅格娜忽然想要大笑,又想大哭,下一瞬便又觉得自己可悲,这事简直不能更可笑了,但她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稍稍挪开视线,撇了撇唇角,挤出一抹古怪的笑意,语气平静到压抑,“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么?”萧宁皱眉不解,“你那日与他殿前比剑后,十分欣赏他的剑术,晚间便说想要留下。难道不是因为爱慕么?”
“比剑?”雅格娜愣了愣,仔细想了想,许久才模模糊糊想起那日似乎确实有那么一回事,忍不住便轻笑了一声,也不知在笑谁,然后开了口,慢慢道,“那日,天气阴沉,曾云蔽日,天坛高筑,我看着那人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踽踽独行于道,茕茕孤立于世,天地一人,寂寞孤绝。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孤寂,那样令人难过,那一刻我便只剩了一个念想,我要到他身边去,我想陪着他,伴着他。现在,你明白了吗?萧宁哥哥。”
“你?我,我……”萧宁头一次在她面前支吾失语,磕磕绊绊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一下子无法消化雅格娜话里的意思,他忽然想起一年前挚友在自己面前剖白经年心意之时,自己也是这般的惊诧与难以置信,原来,他竟是这么迟钝的一个人么,连身边人的心思都看不明白。
“所以,现在,你还非要送我回去吗?”雅格娜的眼里闪着令人心惊的亮光。
但那样执着热烈的光却令萧宁被烫到了一般,马上回了神,冷了神色,将雅格娜扶正,对她摇了摇头,淡漠道:“若是如此,我便更不能留你了。”他给不了回应,又怎能让她身处永不可及的虚幻希望。
那一晚过后,雅格娜知道自己真正没有了任何留下的希望,成日里闷在长阳宫内,再也不找萧宁闹着要留下了。那日将所有的话都说透后,她也算真正认清了萧宁的决定,明白了自己无可转圜的处境,灰了心,冷了意,彻彻底底地放弃了所有的希望。但就在临别前第三日,忽有旨意传来,说是萧宁要见她。雅格娜原以为不过是最后的告别,不想到了清安殿偏殿,那人正神态闲适地在作画,见她到来,也只是含笑抬眸看了她一眼,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过来,投在那双浅色的眸子上,那一瞬眼眸中温和的笑意流光溢彩,令人炫目。雅格娜心中满是灰败,一时被这光晃了神,竟没有听见萧宁开口问她的话。直到萧宁一连叫了她好几声,她才终于回了神,“你,方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