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57)
萧宁无奈,却在对上对方的眼神时愣了愣,他第一次在这人的眼中看到如此明显的情绪起伏,到底还是软了语气,道:“本就是父亲的安排,我只是懒得改,镇南军确实更近。何况你不缺这功绩,何妨给了丁岭?”两人其实都清楚,晏述何止是不缺,实在是不能再加,不然便是如今这番功高震主的情势了。
晏述默然,许久才开口道:“是我,设计误导了镇南军。”
“章询曾试探过我,我留了心,我猜你必然留了后手,只是,我原以为,会是我。”晏述语气有些古怪起来,“可惜,我一直没等到你的消息,甚至因为担心我提早回京,连先帝薨逝的消息都特意押后了几日。宁宁,你敢说,不曾防备?”这番话分明是逼人之势,却生生被他说得伤感万分。
萧宁显是怔了怔,方才开口:“我不知道,你竟是这么想的。”继而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移开目光轻笑了笑,“阿述,我本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原来……呵!我们,究竟是谁心存疑虑?”
伽蓝寺之行数日后,萧宁与柳一弦喝茶时,说起伽蓝寺之事。
柳一弦明显对出云大师与萧宁密谈之事颇感兴趣。
萧宁听他问得有几分试探之意,忍不住摇头笑道:“一弦明明猜到了。”
“果真?”柳一弦大为诧异,猜到是一回事,萧宁自己承认是另一回事。
萧宁点点头。
“那,为何?你就打算这样了?”柳一弦忍不住急切道,一时倒忘了君臣之礼。
萧宁道:“他不过是个孩子。”
“那可是谋逆之罪!”柳一弦忍不住稍稍提高了声量,“你倒是好胸襟。”
“他已然知错,且遁入空门。我这个做叔叔的,非得赶尽杀绝,岂非显得太过绝情?”萧宁笑笑道,“你让我宫中那位怎么想?”
萧宁口中所指自然是这些年一直养在身边的萧泱。许是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昔年的影子,又或者单纯因为是太后的临终嘱托,萧宁视之如己出,萧泱也和这位小叔叔感情深厚。
“小殿下是个聪明孩子,会理解的。”萧泱如今仍跟着柳一弦学习,唤柳一弦一声“先生”,以师生之礼相待。
“聪明自然是好事,但你也不要太过严苛,小泱儿如今都不像个孩子。”萧宁眉目间颇有几分忧虑,抬头看了一眼对面人抱怨道。
“是。”柳一弦从善如流,显然明白萧宁转换话题的意图,却不愿放过,“但小殿下如何,无关伽蓝寺那位如何。陛下当真要放过?那人的身份在那里,又岂是能轻易逃出红尘的?”
萧宁低头想了想,方才道:“我实在不忍心,况有出云大师作保,也不好拂了大师的面子,是不是?”
“可,若有一日,再有人……”
“不会了!”萧宁果断道,“不会了,一弦。”他停了停,又笑笑,道,“若真有那一日,大约便是天命,那我也认命。”
“认命?”柳一弦蹙眉。
“是啊,我如今是天子,都说天子是上天之子,那,子不违父命嘛。”萧宁玩笑道。
“你啊!”柳一弦哭笑不得,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连连叹气苦笑,“萧宁啊萧宁,我倒不知你这是悲悯,还是通透了。”
萧宁眨眨眼,笑容是十足十的温文尔雅,“我么?算不得通透,也不敢称悲悯,不过是敬生悯死罢了。”
“敬生悯死?”柳一弦默然,然后方才了然似的轻笑了声,“这个说法,倒是合你。”
萧宁笑笑不语。
柳一弦静了片刻,又问道:“那晏将军呢?”
“阿述?”萧宁困惑,“阿述怎么了?”
萧宁过分亲昵的叫法令柳一弦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当初等的不是晏将军吧。不然小薛公子当时又去了何处?”
“这次的事,陛下怕是另有安排。那日该到的不是北庭军。”
萧宁点点头,“嗯。本来应该是小丁子的镇南军先到的,但,好像出了些意外,小远他没接到人。”
“意外?”柳一弦总觉得哪里不对,所以他打算先把事情弄明白了,“不知下官是否有幸知晓,原来该是如何的?”
萧宁笑了笑,道,“若是一弦,自然无妨。”
“此一事,大约可算是我算计了卢氏。卢氏之事,我一直知晓,章询当值那日,我头一日便秘召了李杉,命他第二日带队加练。从他们操练的场地入宫另有一道,正好能阻断进宫之路。我那时曾想过,若章询临阵退缩,我可否当作无事发生。”
“可否?”柳一弦一时好奇。
“极难,”萧宁对着柳一弦眨眨眼,轻笑,“可幸他倒也没令我为难。至于小丁子带的那部分镇南军也早已到了帝都附近的含山,过来不会超过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