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54)
三月桃李花开,春意满枝,午后的阳光铺满窗边坐榻,皇帝半卧于榻上倚着靠垫,微微合起眼,听着萧宁在一旁将近日要务简要禀来。
“不错。”待萧宁说完,皇帝也不睁眼,只点点头道,“你如今也算是长大了,我倒也可放心了。”
萧宁沉默片刻,方道:“不过稍有长进,是您教导得好。”
皇帝轻笑了一声,“你如今倒也说起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萧宁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又说了一次,“您教导得好。”
皇帝倒也不气,反倒笑的程度更深了些,“这倒有些像我教的样子了。”
萧宁明显眼角微微抽了一下,却最终没有搭话。
皇帝瞧他这样子,也不在意,只是稍稍睁眼看萧宁像是要起身的样子,又合目道:“千丝阁来消息了么?”
萧宁起身的动作一顿,复又坐下,低声道,“嗯,您所料不差。”
没有听到其他,皇帝又道:“其他事宜可也妥当了?”
萧宁叹气道:“您好好养病,此事待您好了……”
“不会好了。”
“胡说!”萧宁心下一慌,下意识脱口道。
皇帝睁开眼,并不在意,只是浅笑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见萧宁还欲争辩,他摆手示意道,“宁宁,不要做自欺欺人的蠢事。”
“你!”萧宁瞧着他这副样子,又是生气,又是心酸。
皇帝却似乎全然不察,反倒示意他走近些。萧宁有些不愿,但对方那苍白的脸色又让他不忍,只好顺着父亲的意思走近了。皇帝一手拉了他的手,一手轻轻拍了拍,撑起几分笑意来,“我如今难得有几日清醒,你也不愿与我说说话么?前些年的事,你还在恨我。”
萧宁默然不答,却顺势在榻边坐下。
皇帝问道:“接引之责,你打算交给何人?”这是又回到正事了。
“小远办事利落可信,身份也不算打眼,年纪小贪玩也正常得很。”故而他若悄悄离宫,并不容易让人察觉。
皇帝点点头,算是认可,“你倒是信任薛家那小子。”薛家小公子名知远,自与萧泱一道拜在柳一弦门下后就时常跟着萧宁身旁做事。
萧宁明白皇帝的意思,薛知远毕竟还是个孩子,道:“千丝阁的人向来在暗处,此事还没必要非得让他们到明面上来,于他们而言未免太过冒险。至于小远的办事能力,我心中有数。军令这种事,也须得有个身份合适的人去传。”
皇帝没有对此再说什么,只是接下去道:“再是永宜之事。”永宜是皇帝赐给瀚北小公主的封号。“我知道你心中难忘故人,但永宜的身份于你有用,到底如何安置她,你自可斟酌。”
萧宁有些敷衍地点点头。
皇帝轻叹了口气,然后道:“还有我身后之事。”、
“我知道。”萧宁有些不耐地皱眉,只觉得今日的谈话事事不顺心。
“罢了,你不愿听,这些我就不提了。”皇帝如今的脾气倒愈见平和,只是带着些怀念语调道,“你可愿和我聊聊你母亲?”
萧宁抬眸看他一眼,大约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些侍疾的日子里,他已听过无数关于母亲的往事,那个与他记忆里全然不同的女子。但萧宁只是安静地听着那人再度回忆那些旧日里的点点滴滴,一度不忍出声打断。
那日过后,皇帝清醒的时候愈发少了,清醒的时候也渐渐不爱说话,只是望着萧宁,目光悠远深邃,倒像是看着其他什么人。
宣仁十四年春,四月初,燕帝崩逝于清安殿,谥号文。一月后,太子萧宁继位。自北境匆匆赶回帝都的镇北大将军既未赶上先帝的葬礼,也不曾参加新帝的继位大典,但他到底赶在了六月十六前,赶在了那场针对新帝的动乱前,立下了新朝的第一份大功。永康年间的朝堂局势于此时初现端倪。
宣仁十四年六月十六,新帝登位不过月余,卢氏勾结禁军指挥使章询发动叛乱,欲拥戴先敬王长子萧潭为帝。
禁军叛变,皇城被围,援兵未知,死生难测。
燕朝历来作为议政之所的宣和殿内,每个人神色凝重焦虑,连一贯冷静沉稳的柳大人眉目间都是掩不住的忧虑。而本应在高座之上的帝王此时亦是执剑而立,整个人罕见地透着冷冽之意。他的身前是一手握弓,一手搭箭的瀚北贵客、先帝亲封的永宜公主,小公主神色凝重,固执而坚决地守在皇帝身侧,她手中的弓箭半垂着,身体未有一丝松懈,时刻保持戒备。只是,柳一弦微微皱眉,一贯跟着萧宁的薛家小公子此时却不知去了何处。
刚刚有人来报,承天门外副使李杉正领着不曾叛变的部分禁军对抗叛军,但战况不容乐观。新任的君王听完,只是点点头,继而问,李杉他们最多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