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46)
晏述的脚步一停,竟是略微踌躇了一下,方才道:“是我。我……”他原想找个理由解释一下自己那日为何会去敬王府,但萧宁却先一步打断他笑道:“说起来,是你救了我?”
萧宁的话一出口,晏述竟忽如其来一阵心虚,不由撇开头去,两人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
正当晏述有些熬不住,重新看向萧宁,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人却先一步抬头展颜笑道:“多谢你,阿述。”
萧宁的笑容真挚明朗,瞧着与平日里一般无二,然此时境况下,却令晏述心中的不安愈发重了,他简单答了句“不必”便匆匆离去。在晏述离开后许久,萧宁的笑意才慢慢消退,他低垂了头,在阴影里扯出一个无奈而自嘲的弧度来,低声喃喃了一句,“为何,是你呢?”
第20章 沐风对局
几日后,萧宁托温衍将林先生请来,屏退众人,问了些事情。第二日皇帝便把萧宁叫去了沐风楼下棋。沐风楼是昭宁宫近处的赏景之地,虽是初春,沐风楼顶层的风却仍带着些刺骨的寒意。萧宁披着出门前温衍非让他带上的鹤氅,却仍觉得有几分清寒难耐,也不知是因为这风,还是因为对面之人。皇帝与六皇子对弈,屏退了身边所有的人。他说,今日高楼之上,唯有父子。
“听说你在向林先生打听事情?”
“是。”萧宁捏着棋子犹豫了许久,终于选定了位置,“我想知道十四年前的事。”
“十四年前?呵!”皇帝闻言,竟笑了两声,“既是好奇,为何不问朕?”
“我十四年间全然不知此事,想来您不愿我知晓。”
皇帝将棋子扔回棋盒,“其实也没什么,你既是问,我说与你,也无妨。”
皇帝的这一反应全然在萧宁意料之外,他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倒是干脆愣在了那儿。
皇帝瞧他一眼,有些好笑,缓声道:“十四年前,你母亲刚去世,朕与太后万分伤心,一时便不曾顾上你,有人买通了你身边的侍女,在你饮食里下了毒。幸而彼时林先生在宫内,才救回了你的性命,太后因此事不敢留你一人,便将你带在身边亲自抚育。你身子原就不算康健,自此更留了病根,常年需用补药,每五年一次的解毒剂便混在其中。”
“可,为何我?”为何我不记得?
“大约是受了惊吓,病愈后,你全然忘了此事。”
“只是这样?”萧宁抬头,眼神里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皇帝倒也没有生气,反倒展颜大笑:“自然不仅是这样。但再说细些,只怕你……”
“告诉我!”萧宁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丝绝然意味。
皇帝叹了口气,“那一事,我很生气,除却彻查严惩了下毒一事相关人员外,还处死了所有照看你的女官内侍。那年你七岁,身边亲近之人因你而死,故而大受刺激。我原不过想警示你一番,不料你竟至于斯。”
“警示?”萧宁阖了阖眼,心下渗出一点点凉意来,合宫上下因自己而亡,他能想象幼年的自己是如何惊恐愧疚。但他不明白,为何,父亲要警示自己?
皇帝明白他心中所惑,缓缓道:“因为那毒,你是自愿喝的。那时你身边的小书童已发现下毒一事,提醒了你,你却在命他去含章宫后,依旧喝下了那碗汤。你说,七岁的你存了什么心思?”
“我,我……”萧宁一时无言,他不曾想过,七岁的自己竟能做出这样的事。
“我知道,你在害怕,柔嘉故去后,你没了依靠。你要趁着这个机会赌一把,赌太后对柔嘉的怀念,对你的疼惜,你也知道疏月居的林先生在宫中,再厉害的毒也会有办法的。但你太小了,也太蠢了,你怎么敢拿性命做赌注!你以为你的赢面很大?你知不知道,当日若是再晚片刻,你就……”皇帝没再说下去,而是愤而起身,走到栏杆边,似是想借那凉风静静心。
“昭宁宫之事后,毒素未清的你又大病一场,醒后便不记得这一段记忆,我和太后决定,宫中永不再提此事。”
“那,小书童呢?”萧宁想问,那人可是如今他身边的仲安?
皇帝了然,摇了摇头,“不,当年我们不愿你再记起此事,便给了赏赐,令他出宫去了。”
“您,当真狠心!”许久,萧宁缓缓吐出一口气。
“狠心?”皇帝笑了笑,“若昔年昭宁宫人之事能让你长些记性,也算有些价值,可如今看来,你到底是不记得那些人的哀泣了。”
萧宁低了头,心下一时愧疚难当,原来自己手上,竟沾染过那么多人的血。皇帝看着他这副颓然的模样,心下有些不悦,开口道:“往事已矣,不如说说当下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