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初寒(34)
“你?”萧宏的声音听上去又惊又疑,“你如何知道?”
萧宁展眉笑了笑,却是避而不答:“‘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也怨不得三哥如此念念不忘。”
“够了!”萧宏忍无可忍般出声喝道。
萧宁仿佛对他的羞恼全然不知,反倒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惜三哥念念于心多年,伊人却终因你而逝。这便是三哥的恋慕?”他最后一句话里满是嘲讽,说得又快又冷,竟逼得萧宏不自觉后挪了半分。
瞧着萧宏这般模样,萧宁倒似颇为愉悦地笑了,他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道:“三哥如今这般处境,倒也合适。昔日因,今日果,既是该受的,三哥便好好受着。”
“我……”萧宁正要转身离去,萧宏却忍不住又出声唤住了他,道,“我并非是有心的,我那时也是……”这是今夜他头一次流露内心的软弱与愧疚。
门扉上正要拉门的手稍稍停住,萧宁眉眼微垂,神色晦暗,漠然道:“你虽迫不得已,我亦无从谅解!”停了停,他又一字一字,仿佛压着刻骨的恨意,开口道,“池鱼林木,敢问三哥,罪从何来?”言罢,萧宁不再逗留,便推门出去了。
萧宏望着那扇重新合上的房门,记起今夜萧宁脸上不曾消失的古怪笑意与至始至终没有半分温度的眼睛,终于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看错了这个自小不打眼的六弟。
出了房门,萧宁望着廊下的雨帘,又低头瞧了瞧身上的白衣,正有些犯愁,一直等在不远处的三皇子妃裴氏便过来了。裴氏撑开伞,温和地对萧宁笑了笑,道:“夜深雨大,我送六弟出去吧。”
萧宁略打量了一眼这个没见过几面的三嫂,那是一个眉眼温柔的美丽女子,气质端庄淑雅,便是荆钗布裙,也掩不住大家出身的高华气度。面对着这位三嫂,萧宁不觉生出几分愧意来。裴氏已下了一步台阶,正等着萧宁。萧宁忙礼貌地笑了笑,向前一步,伸手便去握裴氏手中的伞柄,大约是方才心思有些乱,不妨竟搭上了裴氏的手腕,裴氏一惊,忙收了手,伞也就顺势到了萧宁手中。萧宁忙告了失礼,裴氏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幽囚萧宏的院落不大,萧宁问了几句家常,大门便已在眼前。
到了大门口,收了伞,萧宁正要道别,裴氏却有些突兀地行了一礼,口中道:“妾身谢过六殿下。”
“嫂嫂这是何意?可折煞小弟了。”萧宁忙扶起裴氏。
裴氏柔声道:“自被囚之日起,殿下是头一个来此的。妾身知道,夫君他犯了大罪,也知道他对您不住,可您今日却肯来此瞧他,可见得……”
“嫂嫂。”萧宁却实在忍不住打断了裴氏的话,他苦笑了一声,“我来找三哥,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裴氏显是一愣,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她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子,竟从未想到别的事上去,过了片刻,萧宁正打算再度开口告辞,她却又开了口:“那也无妨的。”萧宁一愣,又听得她接下去道,“除了我,夫君已许久没有人说说话了,再这样下去,他会受不住。您来了,好歹令他有了几分生气,总是好的。”
萧宁一怔,轻声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地劝道:“嫂嫂既知我三哥有罪,便该明白,他也算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妾身明白。但……”
萧宁笑着摇摇头,打断裴氏道:“嫂嫂既是明白,便不必为他忧心了。嫂嫂如今不比从前,万望珍重自个儿的身子才是。”
“你?你知道了?你如何……”裴氏显是万分诧异。如今处境困难,她有孕一事,唯有身边自小照顾的嬷嬷知晓,连萧宏都不曾告知,一直远在京城的萧宁却是如何知晓的?
萧宁点点头,微笑道:“此事我自会禀明父皇,到底是自家孩子,嫂嫂安心,父皇也是心疼小侄儿的。”
大约是萧宁的语气神情太过恳切真诚,裴氏倒真安心许多,她又行了一礼,将那伞递过去道:“粦州的夜雨得下一整夜,这伞六弟用吧。”
萧宁推辞:“多谢嫂嫂好意,但嫂嫂回去也得用伞,何况如今嫂嫂的身子更是淋不得雨。小弟自有安排,嫂嫂不必挂心。”
裴氏往外边望了一眼,果见门柱旁有一人执着一把伞,手中又拿着一把伞,望着这边等着。裴氏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福了福身子,转身回去了。眼瞧着院子的大门合上,一旁等候多时的仲安方才趋近到萧宁身侧,双手递上纸伞。萧宁接过伞撑开,径自往雨中走去,仲安随之跟上。
“仲安。”萧宁开了口,不知是否因沾染了这夜雨的湿气,听起来清冷冷的。